秋山居占地極大,卻沒有多少人。除了三五個負責做飯灑掃的仆婦,就隻有許淑平、譚修明并一個叫做賀新韻的年輕女子。賀新韻比紫璇年長,約二十來歲,文靜娴雅,說起話來溫溫柔柔的,秋山居的各項衣食瑣事都由她打理。彭城派諸弟子早就由她安排住到了一所較大的院子中,阮雲飛自然是和默兒一起。紫璇、紫瑛是常客,有自己的固定住處。就連瑾瑜的住處賀新韻也提前安排好了,各項物事齊備,隻等他來。
衆人各自見過,自然有一番寒暄。言談間瑾瑜得知,許淑平早年間曾救過譚修明的性命,他為報恩情,才願意守在這裡,負責秋山居的安保工作。還聽說天魄門門主文遠骥也已經往這裡來了,江珺翊接到傳書,提前去迎候。還有,天魄門遠在西北,冬日裡寒風陣陣,紫璇自小怕冷,極易生病,這座山上有溫泉,比較适合她療養,所以她基本上是住在這裡的。
許淑平性子冷談,受了幾位晚輩的禮後略坐了坐就離開了。她走後,彭城派也告辭離開,自去叙話。連日勞頓,瑾瑜早就疲憊不堪,隻說了幾句話便去休息。最後隻剩下紫瑛姐妹、譚修明和賀新韻聊起了紫璇這一兩個月的見聞。
是夜,月色如水,清輝滿地。紫璇獨坐于浮雲亭上,正望着月亮出神。亭下流水潺潺,倒影出一亭一人及幾步外的一彎新月,微風徐來,水中倒影跟着蕩漾不定。
賀新韻輕手輕腳地步入亭中,将手中的披風披在了紫璇背上,輕聲道:“當心給凍着了。”
紫璇轉過身來,語氣有些許不耐煩:“知道啦,我都多久沒有發病了,你們一個個的也太緊張了。”
“好好保養,才不用受那辛苦。為了你的身體姥姥操了多少心,就算是為了她,你也該……”
紫璇不想聽,拉住她的胳膊讓她坐下來:“好了好了,知道你心疼姥姥,我一向聽話,不用你和姐姐一邊一個念叨,再說下去我腦袋都要炸了。”
賀新韻寵溺地白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紫璇見她閉嘴,滿意地笑了,又問她:“姥姥已經睡下了?”
“她要是沒睡,我能到這裡來見你?要是讓她知道都這個時辰了你還在這裡吹風,她不得從塌上翻起來,親自将你拎到床上?”
“又來了!”紫璇在心内哀嚎一聲,趕緊說:“謝謝你替我打掩護。你聲音小一點,不然姥姥可就真醒過來了。“
賀新韻放低聲音:“你放心,她這幾日睡眠不好,我點了安息香,看着她睡着了才來的。”
“這些年姥姥的衣食住行,你無有不用心的。她這睡不踏實的毛病也很多年了,你是為了她才學了安息香的制法,對嗎?”
賀新韻輕輕歎了口氣:“她對我又何嘗不是庇護有加呢。當年如果不是你們收留了我,這天地之大,哪裡有我的容身之處?隻怕我也随爹娘一起早做了孤魂野鬼。”
惹起了她的傷心之事,紫璇有些愧疚,又不知如何安慰她,隻好不說話。賀新韻到沒有在意這個,反倒是看着她:“你又是為何睡不着呀?”
“沒什麼,就是剛回來,思緒紛雜,還沒有睡意。”
賀新韻搖搖頭,冷不丁問道:“你有一年多沒見文叔叔了吧?”
被她戳破心事,紫璇放開她胳膊,坐開些去,不自然地反問:“你突然問他幹什麼?”
賀新韻盯着她,直說了:“你不就是今日聽見文叔叔要來,才開始不自在的?當我不知道?”
“他是為了和彭城派掌門商量要事才來的,和我又沒有關系,我為何要不自在。”紫璇錯開她審視的眼睛,“倪家莊的事情還沒了,江湖上馬上就會到處傳聞是天魄們做下了這些命案。我打算明日就下山,早點去查。”
“聽你今日所言,這件事頗為複雜,你再着急也沒用,不如等文叔叔來了,一起商量好怎麼辦再做打算。”
紫璇如何不知這才是上策,但她的确有些不想見到自己的父親,一時無話可說。
賀新韻又加上一句:“你呀,一說起文叔叔就像個小孩子一樣。難道說今日阮掌門不在這裡,文叔叔就不會上山來看看你?”
“不會。”
“我知道,你埋怨他把你一個人放在這裡,一年之中你們也見不了一兩回。可是文叔叔也是為了你的身體着想,才讓你住在這裡,讓姥姥可以随時看顧你的呀。不說别的,文叔叔三不五時地差人來給你送吃食玩物,他要是不想着你,怎麼會費心思到處搜羅好東西給你呢。”
“那些都是我娘喜歡的東西,他送來給我隻是在懷念她罷了,和我有什麼關系。”
賀新韻有些生氣了:“你是故意來氣我的對不對?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我每次見到文叔叔對你的這些好,有多羨慕嗎?”說到最後,眼眶已經紅了。
紫璇感覺自己好像過分了,有些無措:“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賀新韻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淚水,沒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坐了一會,各自想着心事。
平複了心情,賀新韻才又說:“也難怪你。你還小,自然不知道什麼叫‘子欲養而親不待’。想我在你這般年紀的時候,也對自己的父親有諸般怨言。”
紫璇有意要緩和兩人之間的氣氛,立馬接話道:“是嗎?以前總是聽你懷念賀莊主的各種好處,還是第一次聽說你對自己爹爹有不滿。”
賀新韻望着亭邊流水,幽幽地道:“父女之間嘛,有些磕碰也是正常的,那些都是小事。”頓了片刻,“最讓我後悔的,是他出事之前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我還說他是‘勢利小人’,威脅要離家出走。”她停了下來,似乎又陷入了回憶當中。
紫璇看着她的背影:“沒想到姐姐如此溫婉的一個人,竟然還會和賀莊主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