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吉原不叫這名字,他本是公主莊子上的管事花幾兩銀子從花樓老鸨手裡買來的。
後來他跟着飛羽分到了淩府,飛羽便給他起了這個名兒。
府裡那個男人來了之後,飛羽便将他與順利一道分給了那個男人,并給他們取名順吉、順利。
來伺候這男人之前,飛羽單獨把他叫到一旁,細細叮囑了幾句。順吉聽了之後幾乎不敢置信,飛羽戀慕淩府的少姬,在下人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如何能這般大方地将接近少姬的機會讓給他呢。
待見到那個男人,他如今的主子,知衍少爺之後,他便明白了飛羽哥哥的擔憂。
這男子生得極為俊美,劍眉星目,面如冠玉。
确實是飛羽哥哥的勁敵。
順吉一開始還不以為意,覺得女子多情,就算她喜歡這男子又如何,主子懷着身孕,沒法伺候少姬。
少姬是女人,總有需要有人纾解伺候的時候,到那時,他自然可以完成飛羽哥哥的囑咐。
然而,到西廂還不足一個月,順吉便意識到,此事恐怕沒那麼容易。
順吉生于鄉野農戶之家,他是家中大郎,伺候過父親生妹妹弟弟們。
在花樓時,也見過樓中恩客的外室生産,卻從沒見過這樣懷孕的男人。
在鄉下,男人即便懷了孩子,也依舊要操持家務,洗衣做飯、縫補晾曬樣樣不落。趕上農忙時節,隻要還能爬得起來,就得下地幹活,不少孩子甚至是當爹的在地裡就生了出來。
吃的和平常也沒什麼區别,殷實點的人家可能會在吃飯時,給大肚子的男人加個蛋。家裡窮點的連蛋也吃不起,雞蛋也要攢着換錢,哪能随意吃來補身子。
樓裡懷了孩子能留住的小哥,八成是受寵的外室,恩客不敢接他回家,給了老鸨銀子,讓男人在花樓裡把孩子生下來。
這種大多是給足了銀錢,滋補的雞鴨一盅盅往屋子裡端,還會專門調小厮去伺候,這便是順吉能想象得到的,最好最好的待産方式了。
可他如今伺候的這個主子,境遇卻完全不同。
差别不單單是有美食佳肴。
天下男兒懷孕生子,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懷着孩子時優待一點,不讓幹活,甚至是請人來伺候已經是順吉全部的想象了。
淩少姬卻不同于順吉所見過的所有女人的。
她這些日子,每日下值回來,不論多晚,都會過來西廂瞧一眼,還請了城中赫赫有名的醫師前來為主子診脈。
診脈時,淩少姬便跟在一旁仔細聽,還會與醫師細細請教,時而點頭,時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認真極了。
就像是懷孕的是她一般認真傾聽。
反倒是真正懷着孩子的主子,經常走神,根本都不把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放在心上。
淩少姬沒有因為主子孕吐而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
他剛有不适,淩少姬便輕柔地為他拍着後背。還立刻吩咐廚房準備清淡易消化的食物,如小米粥、蒸蛋羹等,還會親自端到主子面前,看着他吃下去。
主子吃不下,淩少姬也不着急,更不生氣,隻是耐心地讓廚房多做些口味的東西來,讓主子一樣樣的試。
淩少姬說:“多做幾樣,總會有能吃得下的。”
而在鄉下,孕夫孕吐時隻能自己默默忍受,吐完後還得強撐着身子繼續做家務、幹農活,根本無人這般悉心照料。
可主子依舊是不滿足。
好幾次,順吉親眼看到,淩少姬沒來的時候,主子喝的順暢的湯。待淩少姬來了之後,主子沾沾嘴唇便吐的天翻地覆。
順吉站在門外,透過朦胧的窗子看向屋裡,淩少姬耐心的安撫吐得厲害的主子,他緊緊握住手中的帕子。垂着頭看着自己嶄新的鞋尖。
淩少姬每日出去賺錢已是辛苦。
如今卻還,卻還要做這些本應由男人來做的伺候人的活兒。
主子一點也不知道心疼淩少姬,就這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淩少姬的照顧,也不知道讓她到一旁歇會兒。
主子……
主子他根本配不上淩少姬待他的好。
屋裡,崔知衍的雙手緊緊抓住盆沿,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身體前傾,背部微微弓起。
原本俊朗的臉頰此刻變得蒼白如紙,毫無血色,額前的碎發被細密的汗珠浸濕,随着他幹嘔幾聲,真的吐了出來,汗珠順着他的臉頰不停地滾落,滴在銅盆之中,濺起微小的水花。
淩薇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問他:“ 你……還好嗎?需要醫師嗎?”
崔知衍根本無暇回答,隻是不停地幹嘔着,胃部痙攣得厲害,每一次收縮都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狠狠地擰絞,将他體内的力氣一點點抽離。
他長長的睫毛被因嘔吐生理反應帶出的淚水浸濕後粘連在一起,視線也變得模糊。
身體劇烈地顫抖着,喉嚨像是被火燒一般疼。
半響。
他方才抓着淩薇的手,緩緩直起身子。
淩薇已經朝外頭喊人把醫師帶來,崔知衍抓住淩薇的手用力,搖了搖頭。
他用接過毛巾擦了擦唇角,淩薇遞了一杯溫茶水,他漱口完,在淩薇的攙扶下來到院子裡。
門口的小厮乖覺的進去收拾房間。
淩薇瞄了一眼崔知衍的臉色,說:“要不還是讓柳醫師過來吧,或者讓他弟弟,那個叫元郎的醫郎來一趟。”
“讓柳元郎來住下也不是不行。”
“有個懂男人生孩子的住着府裡,也能讓人放心一些。”
崔知衍橫了淩薇一眼:“别以為我不知道那個醫郎對你的心思,讓他過來,朝夕相處,好讓你們有機會接觸?”
“嘿,吃醋發小脾氣一次兩次我當你孕期心情不穩忍了,總是這樣小心我停了你爹的藥。”
“你明知道我不喜歡他那種類型。”
崔知衍自然知道淩薇不喜歡柳元郎那種類型,可每次柳醫師過來看診的時候,那個元郎看淩薇的眼神,都讓崔知衍生氣許久。
淩薇轉移話題,問他:“聽人說你爹現在能起來了。”
崔知衍答道:“能下床走幾圈,但還是虛,需要卧床靜養。”
崔父年事已高,又是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的,從沒吃過苦,那日被投入牢獄之後,便生了肺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