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呢?這話怎麼說都不合适。
他是自小淨身的人,沒做過真正的男人,沒有切身體會過這當中的差别。因此過往的二十多年他活得很是認命,唯有每每面對葉南晞時,他才會對此抱有不甘。
因為不是男人,他不敢表露出愛意;因為不是男人,他覺得自己的感情對于葉南晞而言是一種亵渎。
卑賤的身份折斷了他的脊梁,自卑的烙印已深埋進他的骨血裡。他的感情天生帶着一層如污泥般的灰暗色彩,會“弄髒”葉南晞的名聲,會令她蒙羞。
輕輕呼出一口氣,馮钰改換了話題:“南晞,你這次回來還有什麼其他打算嗎?”
葉南晞想了想,在船槳撥動江水時的“嘩嘩”聲中開了口:“沒有了,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幫助太子登基。”
“看來我們要做的事是一樣的。”話音落下,馮钰沉默半晌,忽而又出聲道:“南晞,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
“你這回走的時候,能不能提前告訴我一聲?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别再突然消失,好嗎?”
葉南晞沉吟片刻,鄭重地應聲道:“好,我答應你。”
二人乘船一路南下,短短兩日,遊船已行至三省交界處。由于河道幹涸,水位下降的緣故,他們不得不提前下船,通過陸路進入肅州境内。
葉南晞與馮钰行走在官道上。
烈日當空,頭頂并無樹木遮陰,空氣裡彌漫着一股土地被燒焦的幹糊氣息,仿佛一道無形的繩索,扼住兩人的咽喉。二人心照不宣的保持着沉默,腳步沉重的繼續前行。
随着行走得越發深入,他們發現身邊逆向而行的流民也越來越多。
流民們皆是從肅州方向而來,一個個瘦骨嶙峋,形容憔悴,衣衫褴褛。當中多半是青壯年的男子,老弱婦孺極少。精神尚可的堅持往前行走,實在熬不住了,便就地坐在路邊,絕望而無助的望着遠方。他們目光呆滞,眼睛裡毫無神采,仿佛下一秒生命的火焰便要熄滅。
葉南晞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仿佛行走她面前的并不是人,而是被抽幹了靈魂的行屍走肉。她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四周,壓抑的感覺似一片烏雲般籠罩在她的胸口。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哀嚎。
葉南晞與馮钰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二人走到近前一瞧,發現是有人欺負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年老體弱,趁亂搶了老者的錢袋子。
那老者捶胸頓足,絕望的趴在地上哭嚎不止。
葉南晞看着心頭發酸,她剛想上前做些什麼,馮钰已然先一步走上前,将那老者扶起來,又彎腰替對方拍拂去了身上的灰塵。
老者一邊用袖子抹眼淚,一邊抽噎着向馮钰道謝:“年輕人,多謝。”
馮钰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他扶着老者坐在路邊的一塊巨石上,自己則蹲在老者面前,仰起頭,用很溫和的語氣朗聲問道:“老人家,您孤身一人,是要往哪裡去?”
那老者胡亂用袖子擦了把臉,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滿是絕望與無助:“去江越。”
“江越?”馮钰愣了一下,回頭掃了眼周圍的流民,及至再看向老者時,目光裡多了幾分複雜的意味:“江越離這裡少說還有五百多裡地,走過去最起碼要十來天,實在……”他不忍再繼續往下說。
前路漫漫,老者又上了年紀,精力比不得年輕人,如今又沒了傍身的錢财,決計沒有抵達江越的可能。
那老者也深知自己的處境,聽到馮钰的話,一時又是悲從中來,聲音越發哽咽:“走不過去也得走啊,總比守在原地等死強。”
江越是距離肅州最近的大城鎮,隻有去到那裡才會有活路。
馮钰眉頭緊鎖:“難道官府沒有發放赈災糧嗎?”
“赈災糧?”老者一拍大腿,原本哀傷的臉上頓時顯出一抹怒容:“哪裡有什麼赈災糧!肅州一帶到災情自打去年便出現苗頭,除了我們小石村,附近七八個村落也早已斷糧數月。若非實在走投無路,老朽又何必拼了這把老骨頭,冒着客死異鄉的風險出來颠沛流離,求一線生機呐。”
想到如今已近九月,馮钰雙目微嗔:“什麼?災情從去年便已經開始了?”
老者重重的一點頭:“去年七八月間,地裡遭了兩次水災與潮災,到了九月底要收成的時候,地裡又鬧起了剃枝蟲,莊稼顆粒無收。再到今年年初,村裡已有人家斷糧。官府的救濟糧是等不到了,大家不得已隻能去鎮上買糧,奈何米行囤積居奇、積壓不粜,糧價一日高過一日。晨時一石米三十錢,過了午後便會翻漲一倍。再看如今的行情,想必已是吾等草民不敢肖想的天價。”
“怎麼會這樣?”馮钰聽的滿心憤然:“官府怎會對此坐視不理!”
老者含着眼淚,痛苦的一搖頭:“吾等賤命,豈能入那些官老爺們的眼?”說完,閉上眼睛,滿臉皆是難以言述的悲苦。
馮钰怔愣着看向地面,震驚的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