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時期的傅秋語是什麼樣子的呢?
小語給自己的記憶加了太多的美化,事實上,她的内心從來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平靜。
傅秋語對自身的存在迷茫,而對這個世界,她始終抱着滿腔憤怒。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憤怒,明明自己的心是冷的,像一片毫無生機的冰湖,但憤怒卻像冰湖上的火焰,持之以恒地燃燒。
它是那麼熾熱,令這個冰冷的心時刻感覺到刺痛,讓她想要蒙上自己的眼睛假裝不聽、不看、不想都做不到。
于是她茫然地憤怒着,用并不理性的方式反抗。
傅秋語的少女時期有過一段瘋狂的歲月,她那剛剛長大的身體中似乎埋藏着似乎不是青春與活力,而是火藥,凡是遇上個火星子,她不把所有人炸上天她就不滿意。
在這段時間裡,她的數學考過6分,英語考過鴨蛋,她還在試卷上畫畫,在房間裡安置了一個畫架天天練素描,還不寫家庭作業把老師家長氣得七竅生煙。
她和學習不好的學渣混在一起上課講話偷吃零食,還和同年級的打架甚至是打群架一挑四在年級裡一戰出名,她甚至感歎過自己的青春還是不夠完整,因為她沒逃過課,逃課了她就看不懂同學的課堂筆記了。
後來她是怎麼正常了呢?
沒有什麼奇怪的青春疼痛作為教訓,隻是因為她有一天忽然覺得:卧槽好累啊。
叛逆并沒有給她帶來報複性的爽感,内心反而更加迷茫,可以說她除了同學們那點崇拜的眼神,什麼都沒得到。
一具行屍走肉散發着攻擊性不代表她變成活人了,而隻是因為屍變了。
她還得跟上學習進度,回家寫完作業還得畫畫,因為有同學找她買畫,她忙死了,累死了,把她累壞了找誰賠?她又不當校霸,又不需要小弟供着。
于是她擺爛了,大擺特擺,行屍走肉躺回自己的棺材裡,覺得還是這裡舒服。
外人看起來,她好像忽然成熟了,忽然性格就溫和了。畢竟一下課就進入睡眠模式不是跟個炮仗似的炸來炸去,任誰也覺得她脾氣變好了。
那她停止憤怒了嗎?
——沒有。
她從未有一刻停止用憤怒的目光看向世人。
高中的一個同學在班裡以一種得意洋洋的嘴臉嘲諷自己的母親,所有人低頭不語,傅秋語讓他滾,有本事回家别吃他媽做的飯。
她覺得這樣很正常,結果同桌對她說:你太激動了,沒必要這麼上頭。
傅秋語覺得不可置信,因為她認為無論自己的母親的職業多麼不體面,自己作為被供養的一方都不應該在别人面前貶低她。
她質問同桌,質問身邊的同學,難你們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是的,他們沒有感覺。他們以一種麻木的态度告訴她:這些和他們都沒關系。
——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和一群麻木不仁的傻逼。
大學用着蘋果手機渾身名牌的同學搶占貧困生補助金名額,沒有人提出質疑,她是全班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當傅秋語拿到班長給她的簽字同意書時,直接給它扔進了垃圾桶裡,這玩意給她當廁紙都不配。
傅秋語去找了班裡的貧困生,告訴她,如果她去申請,自己不但會爽快簽字,還會拉動别人一起簽。
但那個貧困生隻是懦弱地說了聲謝謝,她沒有勇氣去對抗群體,她不要那個補助金了,即使她寒冬都不敢為自己添一件暖和漂亮的新衣,即使她去食堂隻敢點最便宜的飯菜。
——兩個在她面前屁都不敢放的賤人,一個不懂得争奪自己利益的廢物,還有一群隻知道盲從的混賬。
憤怒灼燒着她的心髒,她很痛苦,她永遠都不理解自己隻是在追求最樸素的正義,為什麼環境卻把她凸顯得像個異類?
她總覺得這世上的很多人都沒有心,面對那些不義之事麻木得好像原地飛升了一樣,直接靈魂就不被俗事所擾了,比起那些隻配吃她拳頭挨她臭罵的賤人,這些人更讓她痛苦。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傅秋語沒法再拿起畫筆了。
她在學校和家裡,都遇到了太多太多的惡心事。
憤怒與迷茫侵蝕了她的精神和健康,她的身體越來越差,偏頭痛症狀越來越嚴重,傅秋語漸漸意識到自己終究是這腐朽的世界的一員,有太多的事情無能為力。
畫中的世界太純粹,她的理想——那個追求純粹的自我的傅秋語,已經被現實污濁,再也無法追尋純粹的美。
她最後一次認真畫畫,是大三寒假前畫了一幅送給昭昭的人物印象圖。
她們因彼此的文章結識,傅秋語覺得她的文字很有意思,有意想結交她,就給昭昭筆下的角色畫了一幅畫,用小牛皮紙畫的,很耐保存。
多年後傅秋語去昭昭家裡玩,發現那幅畫還被友人好好地存放着。
友人說,那幅畫傾注了她的思想和屬于角色的蓬勃的生命力,無論再看多少年也還是覺得好看。
傅秋語當時其實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她自己的畫冊,早就已經燒得差不多了……隻留下了最古早的那一本。
再那之後她去讀研,家裡因為有點關系,想讓她往學術方面發展。她自己沒什麼想幹的事,又對學術研究抱有一種朝聖者的心态,認為隻要擁有了更多知識,就能從中得到更多智慧。
她屬實想多了。
科研的本質就是互相抄,看到有人抱團、造假,她甚至已經麻木了。不是歲月讓這個火藥桶啞火了,而是因為她自己的論文也是一坨狗屎,沒資格說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