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楚荍從繁重的公務中擡頭。

奇怪，扶蘇怎麼還沒回來？平常扶蘇從官署回來都會來喊她一起去吃中飯，今天怎麼都這個點了還沒回來。

楚荍稍微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說不定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

可等到下午，授課的老師都來了，扶蘇還沒回。平常就是有什麼突然事情，扶蘇也會派人回來說一聲，今天卻是一點消息沒有。

這下她是真着急了，立馬就遣人去官署問清楚。

結果，還沒走出去兩步呢，王離和扶蘇兩人就衣冠不整地回來了。

“公子！”楚荍立馬迎了上去，“出什麼事了？”

隻見扶蘇搖搖頭，朝楚荍笑笑示意她安心，“沒事，有位老婆婆家裡老黃牛丢了，我和王兄帶着人去找，這才耽誤了會時間。姑姑别擔心。”

“我先去換身衣裳，具體的事情待會我再和你們說。”

楚荍點點頭，讓扶蘇和王離先去換衣裳。兩人衣擺都髒兮兮的，發冠也有些散。看來是找牛的時候往深山老林裡面鑽了。

片刻，扶蘇和王離換完衣裳出來。楚荍就帶兩人去了食堂。

“你們忙到現在肯定還沒吃吧。走吧，老鄭給你們留了飯。”

張良在一旁看着，默默地跟了上去。他從韓非那裡知道扶蘇的身份，韓非沒說太多，但誇贊之言溢于言表。

說實話，他是不太信的。不是懷疑扶蘇的天才之名，而是不信他的仙人品格。

白玉無瑕、阆苑仙葩、仙童轉世，這些不是韓非說的，是他從秦國傳過來的畫冊上看來的。秦國所造的新紙在夏天一經發售，便火爆六國。這些畫冊、各種棋類和木雕小像也随之傳入各國。

這些東西張良都收集了一份，他一眼便看出的隐藏在這些物品之下秦國的用意，所以對這些他自然是不屑的。

但是扶蘇剛剛卻說自己回來晚了是因為去幫一個老婆婆找牛。

堂堂一國長公子，竟會親自去做這些事嗎？張良從未聞哪國公子能做到這個地步。

更不談扶蘇尚小，所做之事更多一分真心。

食堂内，扶蘇才把整件事慢慢道來。

那老婆婆如今六十有五，住在城郊，身體不好，性格孤僻，家裡隻剩她一個孤母。老伴死了，唯一一個兒子也戰死，兒媳改嫁，平日裡就和家裡那頭老黃牛相依為命。

今早起來，老婆婆發現自家的老黃牛不見，急得不行。但她腿腳又走不動，就想去找官府幫忙。結果她不認識去官府的路，一路走一路問，不知怎麼就走到治粟司來了。

在門口轉了半天沒見着人，又不敢進去，還好碰上了扶蘇。

扶蘇問清楚之後，就立馬找人去幫老婆婆找牛，他自己也帶着王離跟着一起去幫忙。最後是在離老婆婆家不遠的後山上找到的。

找到那頭老黃牛的時候，它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它很老了。龐大的身軀瘦得隻剩骨架。在被跟上來的老婆婆抱住的一瞬間，它渾濁的雙眼留下眼淚。

它不願相伴一輩子的主人因為它的離去而傷心流淚。所以它選擇了離開。

可是......

悲怆的一聲呻吟過後，它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楚荍沒想扶蘇要說的會是這樣一個故事。不知何時，眼淚已經順着她的眼角滑落。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掉眼淚，平複了下情緒後才憂心地問道：“老婆婆沒事吧，這事對她的打擊肯定很大。”

“很不好。”扶蘇歎了口氣，“婆婆當場就哭暈了過去。我們立馬請了大夫，大夫看後喂了藥婆婆就醒了過來，但還是一直在哭。後來我們把她哄睡着了才離開。”

“大夫開了不少藥，但大夫和我們說婆婆已經是強弩之末，時日不多了。”

“公子，沒事吧？”楚荍握住扶蘇的手擔憂地問，她看到了扶蘇泛紅的眼圈。這還是扶蘇第一次直面這種生死問題。他畢竟還是個小孩子。

“沒事。”扶蘇強撐着笑搖頭，“姑姑，我吃飽了，想先去休息一下。”

“嗯，去吧。你們跑了這麼久肯定也累了。好好睡一覺，别多想。”楚荍輕聲哄道。

隻見扶蘇點點頭，便和衆人告别，回了自己房間。

回房後，雖然身體很累，但他卻翻來覆去睡不着。

老婆婆丢掉手杖跪伏在地上抱住老黃牛的那一瞬間反複在他腦海裡閃現。他很難過，但又不知道怎麼說......

許久，扶蘇才因為身體上的狼狽緩緩睡着。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但他卻完全沒有平日裡自然睡醒的清爽感，反而有些頭疼。

為什麼呢，明明是與他無關的事情，他卻感到這麼難過。扶蘇想不通。

他從床上坐起，窸窣的聲音吵醒了睡在他床檻上的趙新。

“公子，您是要喝水嗎？”趙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問。

扶蘇起身，自己開始穿衣裳，“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那怎麼行，我陪您一起。夜深了外面冷，我給您拿件厚衣裳。”

等到兩人穿戴好後，趙新點起燈籠，兩人這才出門。

這燈籠也是紙造出來之後楚荍搞的新玩意兒。

外面的夜很寂靜，偶爾傳來幾聲雞鳴。他二人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月亮很大，也很亮。隻是這銀色的月亮看起來就冷。

扶蘇伸手裹緊自己的衣裳，扭頭對趙新說：“跟我說說你來格物府之前的生活吧，你以前在村裡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公子怎麼突然想聽我的故事了，”趙新咧嘴笑笑，“我之前在村裡的生活無聊得很，不好聽公子可别怪罪。”

聞言，扶蘇也笑了起來，靜靜聽着趙新絮絮叨叨講着他的生活、他的故事。

他們在這府裡随意地逛着，趙新看出來扶蘇心情不好，故意說些他有意思的糗事逗他開心。

扶蘇也看出來趙新是故意想逗他開心，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向他道謝，“多謝。這麼晚還要出來陪我亂逛。”

“公子這是什麼話，這些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是你和荍姐姐給了我新生活，我應該向你們道謝才是。”趙新搖搖頭十分認真的解釋。

扶蘇知道他的真心的，笑了笑便沒在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話題一轉，問了另一個尖銳的問題。

“你覺得官府可怕嗎？”

“可怕是指什麼？”趙新疑惑地反問，他沒懂扶蘇的意思。

“就是說，如果現在是你家牛丢了，你敢跑進官府裡找衙役差吏幫忙嗎？”扶蘇仔細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