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後來也不知老王晚上能不能看見，他就病了。有一日夫婦二人早上一開門，老王佝着子進門，直僵僵地，送給二人一壺油和一條臘肉。夫婦二人要給他錢，他不肯收，最後老王還是收下了。又過了十多日，二人碰見老王隔壁的老李，才知道老王已經死了，就是到他們那兒的第二日。後來二人每每想起老王，總覺得心中不安，過了幾年才漸漸明白：“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

楚荍講完，發現扶蘇明顯難受起來。

這篇故事是楊绛的散文《老王》，你問她為什麼不講格林童話和一千零一夜，當然是因為前一天她還在考場監考的時候在講台的語文課本上剛讀過這個故事。當時時間充足，她還好好回味了一下，最近印象最深刻。

“公子，可是難受了？”楚荍問。

扶蘇皺着眉點頭又搖頭，擡起頭對她說：“這對夫婦心裡不安是因為他們是好人，老王也是好人，他悲慘的生活是國家的錯。老王從小眼瞎，屬于身體殘疾，他的生活、他的工作，應當有國家幫扶才是。若他身在秦國，定不會如此死去。”

“君王者，大丈夫也，生于天地間，該當頂天立地，庇天下弱小，謀天下之定！”

楚荍聽完扶蘇堅定的豪言壯語，一下子愣住了，她家公子真的隻有六歲嗎？她家公子不會是神童吧，還是先天帝王聖體的那種？

哪有正常小朋友聽完這個故事還能說出這番話語的！

“公子該不是神童吧！”楚荍驚喜地用力握住扶蘇的手，“不過六歲便如此聰慧！”

被楚荍如此直白的誇贊，扶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并不覺得自己說了多麼驚人的話。

“不過姑姑沒公子想的這麼多，我講這個故事隻是想告訴公子，小孩子不好好吃飯會營養不良然後得夜盲症的哦。要想治好，那得等大王把齊國打下來再說了。”

啊？扶蘇瞪大雙眼，他确實沒想到楚荍講這個故事隻是為了勸他好好吃飯。

楚荍看扶蘇一臉不可置信訝然的樣子，沒忍住噗呲笑了起來。她家公子真是太可愛了。

扶蘇見楚荍大笑，臉立馬紅了起來，以為楚荍在戲弄他，氣憤地說：“姑姑又戲弄我！”

楚荍擡手擦擦眼角的眼淚，收起笑容，摸摸他的頭，認真對扶蘇說道：“姑姑并沒有戲弄公子，公子可知五谷豐登是哪五谷？”

“??麻、黍、粟、麥、菽。”扶蘇想了一會兒才答道。

“那公子可知粟一年幾熟，何時播種何時收獲，收獲後又如何保存，如何食用？”

“這、這......”扶蘇結巴起來，老師并未教過他這些。

“公子不知，土地和土地上生長出來的糧食是百姓立身之本，公子對此一概不知，卻大言不慚說着要‘庇天下弱小，謀天下之定’？”

楚荍的言語銳利起來，直直釘進扶蘇心裡。他的臉色立馬難看起來。

楚荍見狀便知自己話說重了，心中懊悔。她這是職業病，一不小心就發起了被動技能——老師的說教。

她緩了緩語氣，接着說道：“姑姑的意思是，公子不知五谷，亦不知種植五谷的辛苦，便不能體會‘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心情。公子每日吃食有剩，可天下多的是吃不飽餓死的百姓。”

楚荍輕輕抱住扶蘇，“公子若真正把庇天下弱小，謀天下之定作為目标，那更要好好吃飯，養好身體。若是沒有一個好的身體，又怎麼支持你的奮鬥。”

半饷，扶蘇才在楚荍懷裡悶聲答是。楚荍并未再說話，她知道這會兒扶蘇在自己思考。她家公子這樣聰明、一點就通的小孩，會明白她在說什麼的。

其實她本意就是想勸扶蘇好好吃飯來着，結果一不小心跑偏了。楚荍有些心虛地摸摸鼻子。大晚上的，給小孩整難過了，她真該死啊。

殿門外嬴政制止了宮人的行禮，示意他們噤聲。剛剛楚荍和扶蘇的對話一字不落全落進他耳朵裡。

沒想到扶蘇這麼小就能說出“庇天下弱小，謀天下之定”，果然是他兒子，還算有幾分他的樣子。看來李斯他們總誇扶蘇聰慧，倒也不全是假話。

不過扶蘇身邊這個侍女，能随意說出這番話......嬴政眼中晦暗不明。

今晚不用楚荍值夜，她便回了自己房間休息。作為扶蘇宮裡的掌事姑姑，她還是有一個自己單獨的房間。衛蘭今晚也輪休，二人結伴而歸。

路上，楚荍倒是想起她白天準備拜托衛蘭的一件事。

她把衛蘭叫進房間，取下架子上的一塊布帛和案上的毛筆，問道：“蘭兒，你會畫畫嗎？”

在原主記憶裡，衛蘭本是衛國公主，後來衛國被魏滅亡，她也輾轉淪落到秦宮為奴為婢。她是個才女，不僅會讀書寫字，繡工更是一絕。扶蘇很多衣服的紋飾都是衛蘭繡的。

楚荍也是今天看見扶蘇用毛筆，才想起來這事。

先秦時期的繪畫比較原始，多在木上、岩上、壁上。但是戰國晚期就已經出現了彩繪帛畫，長沙楚墓就挖出來了兩幅帛畫。

既然蒙恬已經發明了毛筆，那就意味着可以在布帛上作畫。如果不是因為楚荍自己實在是個手殘，她也不會拜托衛蘭。這布帛和毛筆也都是扶蘇賞給她的。

“姑姑這是何意？”衛蘭疑惑地問。

“蘭兒，今早我暈倒的時候，看到大王的臉了吧。”

衛蘭不知道楚荍是什麼意思，但還是乖乖點了頭，她确實看到了。如果不是楚荍突然暈倒，平日她們這些奴仆是絕不敢擡頭看向大王的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