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校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南序。
季明遠攔到拖着行李箱的南序面前,平複了略微淩亂的呼吸,笑着歎了聲氣:“差點就追不上你了。”
沒有在季明遠的身上看到什麼要找茬的信号,南序停住腳步問:“怎麼了?”
季明遠用誇張的失落語氣說:“學弟,你怎麼這麼狠心這麼現實,都不肯叫我學長了?”
南序不吃這套唱念做打的把戲,作勢要走。
季明遠連忙正經起來,往後退了兩步,伸手攤開在南序面前。
一個深紅色的盒子,裡面有一枚由紅寶石、藍琺琅、銀鑲鑽組成的軍功章。
“聖安德烈十字勳章,聯邦軍隊的最高榮譽,物歸原主。”
南序愣了愣,從季明遠的手中接過那個盒子,冰涼的溫度烙刻在他的掌心,很快因為他傳遞過去的體溫而變得觸感溫潤。
南序擡起眼,疑問的神色。
季明遠迅速領會,開口解釋道:“我隻是一個管賬的,沒那麼大權力。本來呢,應該是沒戲了,因為阿淩回去以後很生氣,我也不敢在他氣頭上違背他的命令。”
那天的宴會在南序離開後不歡而散,幾個宴會的焦點先後離場,勉強剩下他維持完場上接下來的局面,直到那些人的任務結束,他才回到了季淩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主人獨自坐在那裡散發着低氣壓,不再笑意盈盈。
他的表弟那張英俊得令人側目的臉上從頭到尾沒有松開眉頭,除了憤怒,看上去還有很深的困惑,問他:“為什麼南序不同意?”
分明他們的提議對于南序百利而無一害,隻是點燃一支煙花,順便還能懲戒一個心思不正的人。
随便亂給人答疑解惑可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他一個實習了一年從來不回學校的人哪裡能清楚分析出什麼。季明遠沉默地搖了搖頭。
好在季淩似乎并不是真的需要他給出一個答案,沒再說話。
怕惹到這位魔王,季明遠趕緊從休息室退了出來。
雖然有那麼點心意想幫南序,但那點心意還是不如自己的安危重要。
“不過謝家那位少爺聽說了這件事,找到我說讓我把東西還給你,然後溫少也找到了我說了差不多的話,二比一,兩位少爺的面子我還是要給的。”
相信季淩的兩位好兄弟肯定可以搞定季淩。
季明遠跟随南序的步伐往校外走,明亮輕快,聽上去還有點為自家表弟吃癟而産生的幸災樂禍:“學弟,那天你也太帥了,馬上我就畢業了還能見證這麼一場好戲,不枉我辛辛苦苦管着儲藏室那些東西。”
他猜不止是他,應該會有很多人會在這幾天的腦海中回放南序輕描淡寫扔下打火機時的畫面。
南序聽出了兩位表兄弟的“塑料”兄弟情,但八風不動,毫無探索的欲.望,隻是珍惜地将盒子蓋上,小心地握在手上,輕聲說:“謝謝學長。”
季明遠因為這聲道謝愣了一下,馬上揚起笑:“诶,不客氣。”
難怪他的表弟那麼生氣,明明隻要這位學弟願意,稍微說句軟和的話,很多人就會心甘情願地把奇珍異寶捧到他的面前,結果南序當場以割席一樣的方式選擇了拒絕,這群心高氣傲的公子哥們當然不會善罷甘休。
季明遠想到什麼,惋惜地歎了聲氣:“可惜了啊,可惜我就要被發配邊遠地區,沒辦法時不時來學院瞧一瞧。”
他很期待下學期開學究竟會發生些什麼。
南序因為季明遠送還的勳章給了他一點不太淡漠的臉色,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本質上,季明遠同樣存在着他們這個階級的優越感,對待南序和煦的态度背後依舊帶着天然戲谑的俯視角度。
不過論壇裡讨論過,季明遠報考的大學靠近聯邦與鄰國的邊境區域,用“發配”一點都不過分。
季明遠雖然是季家旁支,但和季家掌權人的血緣關系并不疏遠,通常這些子弟會選擇在卡明羅特區附近就讀,方便畢業後第一時間進入權力中心。
南序沒有詢問為什麼,季明遠卻笑了笑,透出幾分落寞和嘲諷,輕聲說了一句:“誰讓我公開在性取向問題上公開和季家的提案叫闆呢。”
行李箱的滾輪踏過諾伊斯深灰色古樸的石磚即将抵達學院的大門。
或許是虛長他們幾歲,再加上曾在政府實習過,季明遠身上已經有了政客們慣有的見好就收,自覺地在校門口停住腳步。
雖然很好奇南序的家族覆滅後他會怎麼度過這個假期,但季明遠忍住了求知欲,不再自讨沒趣,彬彬有禮地道别:“學弟,假期愉快。”
這是南序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走出諾伊斯。
他攥着手上的車票,跟随洶湧的人潮,終于到達了車站。
由北及南,列車穿過廣袤的平原,遠離諾伊斯學院,駛出卡明羅特區,随着波光粼粼、靜靜流淌的洛河進入萊普蘭州。
萊普蘭州毗鄰佛列倫州,州府是一個名叫蒙特佩斯的城市,被譽為天堂與罪惡之城。
不同于卡明羅特區乃至佛列倫州凜冽的溫度,在諾伊斯學院倍感奢侈的陽光在蒙特佩斯冬日的白天顯得稀松平常。
溫和适宜的氣候推動了蒙特佩斯繁華的畜牧業、種植業,周邊的山脈攔截了南下的寒流,造就了這個城市從中世紀起甯靜夢幻的美名,無數的藝術家、詩人為它留下了瑰麗的作品。
溫暖同樣容易滋生黑暗,釀酒産地的源頭、富餘的财富、曆史上的黑.幫文化令蒙特佩斯在夜幕降臨之後換了一副模樣,以賭博業為中心的娛樂場地亮起不滅的燈塔。
整個城市變成了酒精、香水、血液彙聚的海洋。
南家從前的古堡以及産業就位于蒙特佩斯,不過所有的财産在當初破産之際已經全被查封,南序沒有什麼緬懷失去的遺産的想法,隻是按照當時原身收到的遠到十萬八千裡的親戚的消息,找到了南家父母以及長輩所在墓地的位置。
南家當時傾家蕩産,連塊墓地都沒有,但考慮到他們家族曾經顯赫的軍功,相識的貴族出資安葬了他們。
對于南序而言,他們是全然陌生的人。但又因為他們照片上溫柔和藹的臉,奇異地升起了一點親切感。
他拿出書包裡妥帖收藏好的血色絲絨盒子,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公墓群位于郊野,遠處白雪皚皚的山脈靜谧守護着安息的靈魂。
南序沒有找到可以把勳章安全放置的地方,隻好默默再收起來,朝碑上的照片認真說:“先幫你們保管好了。”
從墓園出來以後,南序的假期生活才正式開始。
其實他沒有一個固定的住所,隻是不想寒假再呆在諾伊斯,就選擇了回劇本裡的“南序”的家看一看。現在因為蒙特佩斯馥郁盎然的花香和街上悠揚的手風琴演奏聲,南序有點喜歡上了這裡。
南序在蒙特佩斯當了一天的無業遊民,最後成功租下了一個閣樓上的小單間。
房東是位和藹可親的奶奶,是南序在路邊撞見的。
在南序利用植物學課堂上的知識幫她辨别出兩種新型肥料以後,她了解到南序有租房的打算,大方地決定把花店上方空餘的地方騰出來以低廉的價格出租給南序。
老師說知識改變命運,果然是對的!
小屋面積很小,從沒有人居住過,簡單做完衛生以後,整個居室空空蕩蕩的,南序拿出手機準備按照地圖去集市商店集中購置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邊走邊逛,順帶着浏覽了學校的消息。
學生們全都回家了,論壇上還剩下格外愛網上沖浪的同學在孜孜不倦地水貼,沒什麼技術含量。
倒是一個帖子的内容和南序可能有關。
是讨論兄弟會宴會上的任務和最後的錄取名單。
南序的手指停留在标題上一秒鐘,思索了一下還是懶得點開。
有沒有議論他對他而言都無所謂,他一點都不後悔拒絕了季淩那個的确稱得上誘惑的提議。
他當然知道季淩肯定會很生氣,可現在天高皇帝遠,下學期的事情下學期再說,他會在教堂面前向神明祈禱一夜暴富的同時,順便許願季大少爺可以在這個假期放平點心态,别那麼斤斤計較。
萬一就有哪一個願望被神明聽到了呢。
手機的消息跳了出來,來自他的前桌西澤爾。
【南序,你到家了嗎?】
可能是想到南序沒有家了,怕“家”這個字眼會刺痛南序,對方隔了半分鐘又撤回了。
【南序,你到了嗎?】
南序回道:【到了。】
對面答複得很快:【我也到啦,我這邊和蒙特佩斯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差。我以前去過蒙特佩斯,那裡很好看,就是晚上有點不安全,你要注意啊。】
南序戳屏幕地發了個小兔子用耳朵點點頭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