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哼着小曲兒到了十善殿裡,原想見到在殿裡值守的貼心的阿盈,不曾想她沒見着,十善殿内殿裡頭軟和的被褥和枕頭也沒見着。
孟元看着空蕩蕩的、連同帷幔也拆走了的榻,愣了。
她去到九華殿裡頭幽幽地盯着一臉泰然的玄冥,他無辜道:“成了親,哪還有分榻的道理?”
孟元臉紅着瞪了他一眼,道:“成、成什麼親,上次不過是拜了個天地而已。”
他聽她講完這句話,默然思忖了一陣,随即笑道:“的确算不得成了親,離成親,還差個洞房花燭夜。”
紅燭高照一床喜帳鴛鴦被的情景浮現在孟元的腦海裡,她從前也去旁人那兒喝過酒,成親不過就是拜過天地入洞房,喝盞交杯酒的事嘛。
上次礙于他們在祁連氏那一處,情之所至拜了天地,卻沒有這個所謂的洞房花燭夜。玄冥能有此點覺悟,她很滿意,于是懇切地點了點頭,卻未曾發現玄冥望着她的目光陡然變得幽深。
“左右也就這一夜,你不妨将就将就。”
夜裡的時候她早早地歇在了榻上,近日來公務繁忙,難得有這樣無事挂心頭的時候,身子輕松了人便容易犯困,腦袋沾了軟枕便湧上來昏昏沉沉的睡意。
正睡意朦胧之時恍惚有人輕掀起帷幔,溢進來一股熟悉的焚香。他半跪在榻上俯下身,孟元聞得到他身上沐浴之後帶着水霧的暖意。
他伸手将她睡得淩亂而貼附在臉頰上的發絲捋到一旁,吻了吻額頭再下移到眉眼。她半夢半醒之中隻覺得羽毛似的東西在給她撓癢癢,嘟哝了一身便側身向裡頭睡去。
玄冥一愣之後輕笑一聲,低語道:“竟這般困麼。”
她沒有回答,呼吸均勻而綿長,似真的睡去的模樣。他停頓了片刻,趁勢在青絲滑落時露出的白皙頸段上落下一吻,孟元不滿地将被子扯了上來,直接将整個腦袋都覆住。
洞房二字是個什麼意思,她真的不曉得。也正是如此,如今到了他的榻上還能睡得如此安穩。
玄冥躺在她身側,擁着她入了夢鄉。
江南的雨淅淅瀝瀝得下個不停。
雨珠滑過樟樹葉輕盈地落到湖裡,在暗綠的水中蕩開漣漪,又随着湖水緩緩地湧上岸,浸潤了岸上的土地。泥土的、青草的、湖水的味道,都伴着這場綿綿不絕的雨散到了各處。
孟元撐起油布傘走出屋子,掠過半人高的木栅欄望見白霧茫茫的湖面。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見湖的那一面的嚴州城。
她同玄冥說,在人間的七十年裡,她想在一個有山水花草的地方度過凡人般的一世,要能時時聽見鳥語聞見花香。他選定了這裡,和她說這兒喚作江南。
她很喜歡這裡,便同他在城外這樣一處湖岸上留了下來。他們扮作從南方前來此地經營藥材生意的夫婦,實際上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的确在城中盤下一家鋪面,雇了個人經營生意。
他們花了半個月的功夫将一切都打理好,真正的開始了在人間這樣難得的漫長而悠閑的日子。
這一日是孟元和玄冥到此處的第十六日,而僅是孟大人和北陰大帝離開玄陰宮的半個時辰。孟元忽然明白了為何有許許多多人要偷偷地來人界,對于五界之人而言,人界更像是一個偷得浮生半日閑的世外桃源。
雨滴落在油布傘上,沿着傘的邊緣如細線般落下。她推開木門時将傘輕輕抖了抖,水珠便跳躍着四散落開。她将木門關好,轉身踏上了門前的青石闆路。
她原是在水邊垂釣,想着今日陰雨蒙蒙的天氣魚兒多會浮出水面上來透氣,湖面上密密地蕩開的圓紋中有不少的氣泡,她坐着托着腮望着釣竿,聽着耳邊靜悄悄地隻有雨的聲音。
待第二尾花鲈上了鈎的時候,她便心滿意足地将它收到了魚簍中回了去。她近來吃肉吃得有些膩,便想着讓周娘子做一道清蒸鲈魚,清甜,正好襯這天氣。
周娘子是他們屋裡頭的廚娘。本來孟元想着既是到人界走一遭過這凡人般的一世,自然要同凡人一樣不用法術凡事親力親為,親力親為了兩天之後她便很贊同玄冥當初說的那番話,有些事還是不要事必躬親的好。
譬如說灑掃庭除、洗衣做飯,雖然有玄冥在她身邊幫襯着,她仍是覺得,這些活兒有點累人。自打有一日她在院子裡修剪那顆新移栽來的桂花樹的時候,忽然嗅到一絲與這山腳下湖水邊的清新之氣格外不同的味道。
那是東西燒焦的味道。
她扔了花剪子撩起裙擺便沖進了廚房裡頭,見着她那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北陰大帝正着急忙慌地在竈台前不知做什麼,她這時候倒沒急着看出了什麼狀況,反倒停在那兒噗嗤一下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