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僵住了,好半晌才重新從罐子裡蘸取些藥膏出來,她垂首斂眸,有意避開他直視的目光,道:“别說傻話了,哪裡是能走的。”
樂纓的另一隻手亦攥上了她的手腕,将她轉至自己的身前,認真道:“趁着年前,我帶你逃走,逃出城去,逃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便是做轎夫、做家丁,也能帶着你過活。”
屋中靜默了片刻,然後阿元将手從他的手中抽出,将罐子合上擱在一旁,仍是輕聲細語道:“逃不走的。即便是逃走了,我們又能做什麼呢?我們的身契還在班主那兒,即便是能出城,可是出城之後又去做什麼呢?沒有身契,什麼也做不成。若是我們逃了,班主定會上報官府來抓捕我們的。”
她說罷再次歎了一口氣,從袖中摸出帕子想為樂纓拭去多餘的膏藥,卻不料他忽地暴怒了起來,竟罵道:“那我就眼睜睜地看着你去義順王府,被那殺千刀的錢威折辱嗎?”
她的眼裡登時蒙上了一層霧,便急急地扭頭閉上了眼,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看向樂纓,仍是細聲細語道:“我原知道不唱是最好的,可是又能怎麼樣呢?我們這般的人,命都握在旁人手裡...”
她頓了一頓,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在她的臉上稱不得好看的笑容,道:“左不過那義順王府的也是圖新鮮,等這一陣子過去了...”
她的話登時被樂纓打斷,他怒道:“我不管,我就要帶你走,即便是死,也好過被那豬狗不如的東西糟蹋了!”
他氣得一拳砸在了榻沿上,震得那燭火又晃得險些熄滅。
阿元的兩行清淚便如雨一般地下了,過了良久她咬着唇搖了搖頭:“我如何,不幹你的事。但你若是再為着這事頂撞了人家,我便一頭撞死在這牆上。”
樂纓聽她如此言說,不可置信地怒目圓睜,連道了兩個“好”字,起身便推門離去。
阿元愣愣地瞧着露進幾絲銀輝的木門,幾滴淚墜到地上,開出幾朵小巧的淚花。
冬日裡,冥府的雪下得悠揚。
時近年關,人間裡的香火燒得旺,冥府上下的油水便也豐厚,牛頭馬面、鬼卒鬼吏做事比往日裡更要麻利些,幾個閻王殿上下這年裡該審的都審了,故而趁這功夫偷了個空閑。過年節,對于六界上下都是高興的。
雪下得小,卻細密,從晨時落起便在地上薄薄的積起。羅酆山本自陰寒,故而山上的雪落得大些。
蔺滄這一去一回,在人間已是數日,而在冥界不過是須臾。在這須臾之間他忽覺這雪下得比他走之前更大,鵝毛般地簌簌飄落下來,在玄陰宮各宮各殿的屋檐上覆起一件厚厚的絨衣。
他走了之後,道明又進殿裡奉茶,未曾想那茶水掀着蓋碗,裡頭的熱氣早已發散去了,而那茶水卻是一分未減。
他原以為二殿下這來走了一遭,能纾解纾解帝座不知何時結起來的心結,未曾想帝座如今正倚在榻上發愣。換做往日裡道明定然不敢覺得帝座在發愣,帝座愣了神,定然是在苦思冥界民生、六界安定之流的大事,所以才會如此入神而不知外物。
但看如今的情狀,道明覺得帝座的的确确在那兒發愣。
帝座原是在榻上讀佛經,這佛經眼下倒是仍握在手上,隻不過帝座的視線并未落在佛經之上,反倒落在了地上不知何處。道明喚了三聲“帝座”,玄冥方才回過神來。
帝座回過了神,也不必道明添茶,什麼也沒交代便有一陣風過,轉眼間便失了蹤影。
道明愣愣地捧着手上的托盤不知情狀,轉眼間又是一陣風過,喘着大氣的天宮二殿下便風風火火地入了殿,環顧了一圈殿内,見着道明便是擰着眉一句:“你們帝座呢?”
道明畢恭畢敬如實地回了一句不知,那蔺滄便焦急地将扇子在掌中一拍,哎了幾聲道:“這耽誤不得的呀。”
冥府一日,地上便是一年。人間裡的年關也已将近,這冥府的時間若是耽擱的久些,别說阿元到義順王府唱戲去了,恐怕這一世的情劫都快曆完了,那他還來和玄冥說個毛線話?
道明見他如此着急,便将方才之事道出:“殿下來過之後,帝座便出了好一會神,方才回過神的時候便就出去了。”
蔺滄忽地定下了神,擺了擺手,便又風風火火地朝另一處趕去。
玄冥那小子雖然在他先前說那些話的時候裝得如此淡漠,好似孟元和他沒有一點幹系似的,但所謂心口不一,這心裡還是極其挂念着這回事。
往日裡玄冥若是心煩,定然是去孤月潭泡着靜一靜心神。但是如今...蔺滄乘着的雲在向孤月潭去的路上蓦然一轉,又向了另一處去。
彼岸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