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光殿中設東南西北座，有一玉簪朱履、紫帶金服之人坐于東席，蔺滄則坐于北席。他二人方入殿入殿，天尊少澤便起身道：“許久未見，玄冥兄仍風姿如舊。”

玄冥道：“天尊如此客氣。”

他入了西席，孟元入南席，緊張地觑了眼正對面坐着的師父。蔺滄笑了笑，對她做了個“别緊張”的口型。

“今日隻為玄冥兄接風洗塵，不為政事。”少澤微笑道，銳利的眼睛看向孟元，“想必這位就是孟元姑娘？”

她忙站起身作了一揖：“是，外臣孟元見過天尊陛下。”

少澤道：“早聽聞孟元姑娘，今日一見，果然氣質不凡，難怪能入朕這百般挑剔的弟弟的眼。朕記得，孟元姑娘是彼岸花族出身？”說及此處，少澤瞥了一眼玄冥，玄冥面上并無波瀾。

孟元如實回了話，少澤不再多問，轉而又向玄冥捧起酒盅道：“多年未見玄冥兄，愚弟先飲此杯為敬。”說罷，一飲而盡。

宮人正欲為玄冥添酒，他卻将酒盅推開，淡淡道：“天尊客氣了，不過本座向來不飲酒，隻得以茶代酒了。”宮人慌忙取了一壺茶來添，他拿起杯來抿了抿，便就放下。

此景少澤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杯壁，面上卻還是笑道：“無妨，都是自家人。那朕便敬孟元姑娘一杯，就當是孟姑娘替玄冥兄飲了。”

“她也不喝酒。”玄冥道。

她被他這句看似淡然的話驚了一驚，剛拿起的酒盅哐當一聲掉在桌上，發出極清脆的聲響。她正無措時蔺滄一擡手，使了個仙法将她的桌上清幹淨：“女兒家的不會喝酒是常事，喝茶便好了。兄長也有幾日沒見臣弟了，怎麼不和臣弟喝？”

少澤并未強求，笑着與蔺滄對飲一盅，末了看向玄冥道：“我們三人這般同席宴飲，上一次還是在二三十萬年前了。那會兒玄冥兄還是西天靈山派來助我天界的将領，而如今已是北陰大帝，這可見得，我們天冥二界本就是一家的。”

玄冥輕笑道：“光陰雖逝，天尊卻與做太子時并無兩樣。”他說着，餘光中見着孟元，她正百無聊賴地給桌上盛着的一碟蟠桃剝皮。

“做太子時。”少澤眯了眯眼，“做太子時的情形朕竟記不大清了，每日裡讀書輔政。倒是朕這個弟弟清閑，可見少時看老，從前享得清福，此後也享得。”

蔺滄幹笑了幾聲，未多說什麼話。

說即蔺滄，少澤又向孟元道：“蔺滄素日是不理事的，為何願收姑娘為徒，這實在令朕好奇，不如姑娘替朕解一解？”

正勤于剝桃子皮的孟元猛然擡起頭，先是一愣，繼而慌忙拿了旁邊的一塊帕子擦了擦手。她正欲站起來回話，便聽到蔺滄道了一句“坐着說話”，此時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關于蔺滄為何收她為徒，先前他們三人是統一過口徑的。她是新入玄陰宮的宮女，恰逢玄冥邀蔺滄相見，蔺滄見了她一見如故、談笑甚歡，就動了收徒的心思。孟元硬着頭皮坐在那兒說完，說罷時額上出了點兒虛汗。

其實她覺得這種借口诓诓旁人可以，诓天尊…

少澤道：“倒是一樁美談，朕還以為是朕這弟弟又起了什麼心思，使出了收徒這一花招。”

聞言，玄冥正欲送入口的茶杯在空中一頓，繼而穩當地放回了桌上。蔺滄連忙嚴肅道：“臣弟斷不會用收徒這樣的事做兒戲。”

少澤笑了幾聲：“無妨，若真如此也是一段佳話。我們天冥二界聯姻甚少，如今也是時候通一通婚姻以表情誼了。若你們二人真有情，那這樁婚事便由朕做媒，将孟元姑娘聘為流華宮側妃如何？”

孟元呆愣着，蔺滄臉色一僵，玄冥将手上的茶杯傾倒着，濡濕了華毯，毯上竟結出一層薄冰來。他冷冷道：“太澀了。”

話畢，宮人便又慌忙斟上一壺新茶，玄冥道：“烹茶之人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他話音剛落，宮人便哐當一聲将茶壺不小心脫了手，滾落到地上，宮人連忙跪下連磕了幾個頭，連連稱罪。

少澤身旁的仙官忙上前來，呵斥道：“禦前失儀，還不快滾下去。”宮人兼爬帶走的出了去，殿内複又靜下來。

少澤臉上的笑容已褪下去，孟元瞧着這火藥味甚濃的情形，一顆心砰砰跳了起來。

她隻當天尊這話是個玩笑，雖開得不大适當、也不大妥帖，但到底有天尊的身份壓着，又兼是師父的兄長，總歸要給幾分面子，隻當個酒後的玩笑罷了。但玄冥說出那幾句話來，饒是凡俗之人也能聽出來是何種意思，他是罵少澤太看得起自己。

她知道他很厲害，但未曾想到他竟厲害到了這種程度，連天尊都敢罵。

她惴惴不安着，忐忑地看向師父，蔺滄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玄冥微笑道：“算起來，五殿閻王的幼子也當滿七萬歲了。天尊不妨将膝下哪一位适齡的公主嫁過來，也算是一樁佳話。”

他頓了頓，又道：“雖隻是個世子，日後也承不了他父親的閻王之位，但到底是冥界之人，天尊不覺得這是件好事麼？”

完了，玄冥的氣還沒消呢，這會兒還在暗戳戳地罵人。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桃子不敢吱聲，生怕這對坐的兩位尊神下一刻便打起來。待她屏氣凝神了好一會兒後，才聽少澤道：“不過是玩笑話，玄冥兄何必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