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人都知道他是冥界之主、是北陰大帝，可是沒有第二個人能體會他從前走過的那些路。即使史書工筆留下了他點點滴滴的印記，即使她逐字逐句地讀過，也難以真正相信，一個人可以如此成功地、如此認真地做完這些事。

她又伸出手撫上他衣袍上繡着的龍。

其他幾界的君主皆因血脈繼承君位，譬如天界的少澤、魔界的扶光、往日的妖界，隻有他不一樣。當年的冥界不是個好地方，當年的北陰大帝不是個好位置。

但是他沒有放棄過冥界，沒有放棄過他們這些冥界之人。

感受到她的動靜，玄冥又按住她的手，在這殿上第一次側過頭來，不解地看着她：

“做什麼？”

她沒有動，凝目看着他，輕聲道：“多謝你。”

他一愣，輕輕地彎起嘴角，伸手撫上她的腦袋：“要是聽累了，就睡吧。”

不知為何，他在她的視線中逐漸模糊，她最終往旁邊一栽，倒在了他身上。

蔺滄略有擔憂地看着自己的徒弟，玄冥将她扶起來靠到蔺滄身上，蔺滄輕輕攬住了她，問道：“就這樣讓她睡着，會不會不大好？”

玄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沒有人敢說她。”

蔺滄點了點頭，問道：“你現在問麼？”

關于孟元的來曆，關于她是否是花神轉世。

玄冥颔首道：“就是現在。”

孟元到了他身邊多久，這個疑問就驅之不散地萦繞在了他的心頭多久。因果機緣之事本不應當知曉、不應當執念、直至今日的不應當詢問，但他從未如今日一樣渴求一個确切的答案。

他從座中站起，向如來作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還請世尊指點迷津。”

如來笑道：“請講。”

他道：“我觀六界花草果木、鸾鳳鶴鹿，凡生靈者，皆有機緣化為人形。若有一族上古時有此機緣，而如今卻機緣盡滅，再無化為人形者，不知這是天意，還是人事。”

如來道：“非有為有，非無為無。有是生靈者，雖生而死，既無性靈，又何能化為人形耶？”

又笑道：“便以你界中彼岸花族為例，此物生于忘川河畔，洪荒初辟時本無此物，既不取天地之氣、也無需日月之華，隻日日汲取忘川河中往世之人的情愫，喜怒哀樂貪癡嗔怨，得此曆曆牽腸挂肚情懷之滋養，方才深種于忘川河畔。但福禍相倚，若有一日忘川幹涸，此物就歸于寂滅。”

玄冥再問道：“若此物并無性靈，為何當日能幻化出二位花神？”

如來道：“此事與地藏菩薩尊者有關，此物因忘川而長成，漸漸有了指引鬼魂之能。地藏尊者念其智慧，因彼時六界混沌，恐有朝一日此物因戰消亡，故而移了其中兩株去往孤月潭塑其魂魄，幻化出一男一女，是為此物之守護神。”

這一段往事，玄冥确然不知道。

若如此，那麼孟元隻是受了他的一滴血，怎能幻化成人形？

他的手不覺間握緊，沉聲道：“如今又有機緣再現，是否須追溯前人身上？”

如來颔首道：“若無當日，便無有今日。”

因果機緣，言盡于此。

玄冥告了禮，緩緩坐下。

這便是因果，當日的花神曼珠是因，而今的孟元是果。

是了，終究是他欠她一遭。

他閉上目，身為葉神之時的記憶翻湧着。往事曆曆在目，雖是他在輪回之中親曆，隻是他終究不是沙華，如今隻能作旁觀。

當日的葉神并不欠花神一分，但他玄冥欠了她，因此才有了如今的孟元。他欠她的，他會盡數還回去。既欠了她那一世的平和安定，那麼他會一一還給她，還在孟元的身上。

他緩緩睜開眼，輕聲将“孟元”二字如夢呓般念道。

從今往後，她想要什麼，便給她什麼。

這一世她是孟元，不是花神曼珠，無須再遵什麼規矩、明什麼大義、守什麼彼岸花海。

他會讓她的這一世，過得無憂無慮、平安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