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寺香客衆多,香火極旺,寺内到處霧蒙蒙的。
大殿内蒲團上跪滿了人,衛賜祈願訖,想為母親供燈,和寺中僧人商量具體事宜。
白熙禮也在蒲團上跪下,阖上雙目,不知許下什麼願。
聞竹和董崇雲兩個重活過的人,對拜神反而不太熱切,出了大殿後,來到殿門口掌簽筒的僧人前。
觀望一會兒,聞竹看向董生,見他同時往自己這邊看來,二人極快地達成共識。
聞竹跟在上一位求簽者身後,向僧人施禮,接過簽筒。
一百零九觀音靈簽,簽筒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檀香梵音中,聞竹靜下心來,搖晃簽筒,木簽碰撞的聲音,無故令人心境舒緩。
照着慣例,她合上雙眼,會神去想心中所惑之事。手上微微使力,耳畔聲音突變。
有簽了。
許是發力不對,木簽偏離了預想的軌道,在空中劃開弧線,向身後飛去。目光追随着木簽,眼見就要往階下掉去,聞竹忙放下簽筒去追。
有人上階入殿,有人下階離去。衆人都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無人注意到發生在一人身上的紛亂。
木簽最終落在一級階上,聞竹一面躲避遊人,一面在階上穩住身形。正要躬身去撿,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出現在視野中,将木簽輕輕拾起。
她擡眼看去,目光劃過紋繡精緻的衣擺,整齊利落的革帶,向上攀去,對上一雙熟悉而澄明的眼睛。
人潮川流不息,兩人的時空卻好似一齊靜止。
紀宣手指撫着凹凸的簽文,似乎也在他心上烙下深深的印記。
十幾日來,他無數次地回想。恨了她千萬次,也想了她千萬次。
現在她天降般闖進他的視野,眉目面龐一如往常,他曾無數次在心中描摹過。理智告訴他不該如此,目光卻再一次不由自主地貪戀。
她們默契地沒有說話。他們都不知道,究竟什麼樣的語句,才配得上成為這場漫長沉默的句點。
“修之也來遊賞?”
景元澤呂嘉惟等人的出現打破了靜寂,兩個不知如何相互面對的人,竟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紀宣移開目光,将木簽遞給聞竹,她輕輕接過,兩人再無話。
見這邊情形,身後董崇雲白熙禮衛賜等人往這邊來。幾人移步階下,之間還有尚未見過面的,聞竹一一引見,衆人也算認識。
上次見景元澤是在架閣庫,雖最終得他出手相助,同時又受了他一番戲弄。聞竹努力壓下别扭,同景濯寒暄。
白熙禮他們第一次見景濯,知是景彥之子,心道不容小觑。
“幾位是阿兄的朋友?”
正說着,一清脆女聲響起,轉頭看去,兩名女子各帶着一名侍女從不遠處走來,正是他們在山下所見的那兩位姑娘——眼下說話的是那名高挑女子,一旁賢柳隻低低垂着眼睛,禮貌對衆人笑着。
國朝風氣雖不如前朝開放,對女子行動卻也絕非處處限制。每逢節慶,姑娘們結伴出遊并不少見。相互介紹過後,聞竹這才知曉,這姑娘便是景濯的妹妹景漱,同馮賢柳是閨中密友。
淘氣愛玩的親妹終于回來,景濯笑問:“你們帶的那些花兒呢,這麼一會兒,都哪去了?”
“阿兄先莫問這個——”
景漱生的漂亮,性格也格外豪爽大方,一下将衆人目光吸引了去。她喜歡熱鬧,見多出幾位同齡青年,靈機一動,忙招呼衆人跟随她來。
白熙禮年紀輕輕卻像個老學究,眼睛不敢直視姑娘們,隻微微垂下頭,他從未見過景漱這般熱情大方的官家小姐,隻暗自驚奇。
好熱情的姑娘。
見景漱神秘兮兮,聞竹也來了興趣,忍俊不禁。
見連日沮喪的衛賜也生出幾分興緻,聞竹略微寬心。反正無事,同衆人随着景漱姑娘去了。
紀宣心中還存着芥蒂,目光頻頻向另一邊飄去,見聞竹如沒事人一般,挂着淡淡笑意,隻顧和衛賜白熙禮講話。
紀二郎心裡發堵,決定再也不看她。
天青寺面積廣大,七拐八繞,衆人來到一處供香客留宿的禅房院子中。
如此還嫌不夠,景漱招呼迷茫的衆人,一齊在亭子裡坐下,才開了腔:“咳咳,山寺内得遇諸位,實乃幸事——”
互損慣了,見景漱開始滔滔不絕,景濯有些不耐,讓妹妹快講正事。
景漱白了無趣的兄長一眼,親昵拉着身畔的馮賢柳,繼續笑道:“不是問花兒哪去了嗎?絹花兒得了花神感召,四散去了寺内各處呢,如今還要煩請諸位君子,替小女将花兒們請回!”
景漱好似确有其事的演繹,引得衆人頻頻發笑。
這實際是盛行于汴京男女之間的花朝節遊戲:遊園時,将絹花先行置于園中各處,一群人一面尋絹花,一面遊賞觀景,尋到絹花的人還要以此作詩。方才,景漱正是去遣了丫頭小厮,将絹花等物一一安置。
聽到還要作詩,對面的景濯目光疏淡,似是而非地向她掃來,桂園内并不美好的回憶霎時浮現,聞竹不自然地撇了撇嘴,轉頭去看園子别處。
絹花由景漱馮賢柳及其侍女親手所制,本以為隻有五人,景漱和馮賢柳并未多備,沒想到偶遇聞竹她們,整整九人,五朵絹花便顯得少。
看出景漱顧慮,馮賢柳躊躇片刻,柔聲提議:“不如抽簽,每兩位一起可好?餘下的便三人一起。”
“賢柳的提議好啊——不過話說回來,”景漱攬了馮賢柳的胳膊,笑得燦爛,“我與柳丫頭是要在一塊兒的——如此便勞煩那位餘下的君子,與我們小女子同行喽?”
一來賢柳不會作詩,二來她們是這兒唯二的姑娘,景漱便自然而然提出和賢柳結隊。衆人也無異議。
過了一會……
聞竹搖了搖頭
她手氣怎麼這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