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竹待他一如往常,紀宣有時卻反覺不知該如何待她,心中别扭,自覺舉止也不如從前自然。
紀宣想着事情,心中煩亂,似是十齋的魔力也起了效用,困意越來越濃。
外面更夫的梆子聲傳來,夜已三更。
………………
身處鬼市的聞竹打了個噴嚏。
她拉了拉兜帽,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遞給面前的鬼市香料販子:
“要十錢。”
那販子掂了銀錠的分量,利落稱好香料遞給聞竹,行雲流水。
聞竹接過,面色晦暗不明。
十齋沒有奇功,一切都是出自她的手筆。
和天真敦厚的衛賜不同,這些日子交遊,不難發覺,紀宣心思細緻。而且,自太學失火後,紀二郎便有些不同,也不知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的緣故。
若要身份不為人知,自然不能如從前一般大意。
心思細膩有什麼要緊,變得迷糊些不就是了?
聞竹握緊手中紙包,微微揚起嘴角。
若非事關前途命運,她也不會出此下策。
她反複斟酌,曾想在香爐裡加些上次剩的莨菪子,可藥性太猛,見效過快,那日略略試了試,險些把自己一同迷倒。
功夫不負有心人,聞竹拿到的,是鬼市特有的“醉香”,相比莨菪子,醉香柔和了許多,又比尋常安神香藥性烈幾分。前些日子已在齋舍内試過,效果甚妙!
醉香香味奇特,焚燒時有不易察覺的西域葡萄酒香氣。若紀宣問起,聞竹隻道是他和衛賜曾經在屋内的熏香,衛賜自和她一條心,紀宣也無從考證。
思及此處,聞竹肆無忌憚地勾起嘴角,走路也輕快幾分。
輕車熟路地回到齋舍,她順窗縫向内看去。
屋内沒有聲響,燭火卻亮着。她輕手輕腳地開門進屋,沒發出一絲聲響。
目光習慣性地向另一側床鋪觀察,卻見床上無人,紀宣歪歪地倒在書案上,貌似是睡了,面前的書還攤開着。
嗅着空氣中殘留的氣息,她察覺出幾分不對,蹙起眉頭。
今日手抖,放多了……
聞竹有些無奈,急忙用冷茶滅掉香爐内餘燼,拿去外面倒掉。
藥性太強,聞竹進進出出忙活,也沒能驚擾紀宣清夢。待她收拾好一切,安然躺在床鋪上時,紀宣依舊伏在案上,紋絲不動。
她在床上撐起半個身子,好整以暇地打量幾尺之外的人:高大的身軀伏在不寬敞的書案上,别扭得很。照這樣睡一個晚上,明天脖子定要動不了。
可那又怎樣?
她聳了聳肩,剛要躺下,再次從床鋪上坐起來。
雖不知香料起了幾成功效,但他這樣……算是睡着了吧?
暗夜中,聞竹眸光一閃,蹑手蹑腳地向對面書案走去。
紀二郎依舊睡着,鼻息有規律地起伏。
月光從窗紙透進來,增添幾分柔和,為他白皙俊秀的側顔蒙上一層柔紗,高挺的鼻梁,在書案投下朦胧的陰影。
從未如此仔細地看他的側臉,隻見他眼睫輕輕抖動,令人鬼使神差地想要觸碰,卻在手指投下的陰影侵上他面頰時收了手。
她尴尬地轉了轉頭,隻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回想上次進入幻境,那時她身處火場之中,性命垂危,如今想起,依舊心有餘悸,連上次幻境中所見景象也記得格外清楚。
看向面前睡着的人,她搖了搖頭。
今夜機會正好,快些結束吧。
她繞到紀二郎身後,忍着别扭,從背後虛虛攏住他寬闊的肩背,見幻境遲遲未出現,将雙手收得更緊,在貼上溫熱身軀的一瞬,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動。
成功了。
她輕車熟路地閉眼減輕眩暈,再次睜開眼,看到的是一間僻靜的廊屋。
眼熟得很,四下觀望,她幾乎斷定自己身處崇化堂後。
屋内有人交談。她毫無阻隔地穿牆而入,卻赫然看見自己的屍體,屍身上蒙着的白布被掀開了一角。
梁、朱兩位學官和紀宣俱在,上次沒見到的董崇雲也出現在此。旁邊立着一瘦弱青年,衣着普通,提着箱子,觀其特征,是仵作沒錯。
仵作:“死者四肢皆有傷,紫赤微腫,肋兩處折傷,右臂折損,應是拳手、腳足……毆打所緻。”
梁學正并未言語,隻是皺了皺眉。紀宣心驚,倒吸一口涼氣。
董生微微沉着頭,聲音在屋内格外清晰:“我方才看過,後園東北角處有集中血迹,定是事發之地。該排查——”
“如何排查,太學自有安排。”梁學正極為冷漠。
聞竹在空中沖梁學正翻了個白眼。
“且慢,某還沒說完,”仵作有些支吾,斟酌許久方躊躇道,“餘且不論,隻是太學生員……怎麼會是女子?”
什麼?
屋内死一般的寂靜。
梁、朱,紀宣等人皆是吃驚。
聞竹始終在旁邊看着,此時也才意識到——之前一直理所當然,竟忽略了自己女子身份的事。
仵作驗過,她的秘密,再也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