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虛虛一握手掌，幾隻被折得小如紙屑的紙雀兒回到掌心。擡眼一看，方秀才正抱着一軸畫卷，發癫似地又跳又叫。

一旁的老者氣急敗壞，扯着他死不放手。

委實熱鬧！

回過神來的大漢們圍了上來。一人舉起手中木棍，眼看就要沖着方秀才後背砸去，忽然一個聲音冒出：“嗯？怎地？想要殺人滅迹麼？”

那大漢“嗖”地收回木棍，惡狠狠地轉過頭——誰？誰敢給老子胡說八道？

雲端咧着嘴地把手中長劍往肩上一扛，一副山寨女大王的痞相兒：“你瞅啥？”

方秀才大喊大叫，招來不少看熱鬧的人。碼頭之地本就人來人往，除了上下船的旅客、搬貨的力工、賣貨的小販，附近的酒樓上也有人從窗口探出半個腦袋，抻長脖頸往下張望。

一個嚷嚷着，說什麼“隆源當鋪昧下我家祖傳古畫，以假冒真，喪盡天良！”另一個怒斥“胡說八道！你個窮酸窮瘋了罷？竟敢打我們鋪子的主意？”

“這就是我家祖傳古畫！我看得真真的，絕不會認錯！”

“你無憑無據，還敢胡扯！你說是你家的，你倒是叫它一聲，看它應不應聲？”

方秀才結舌。

看熱鬧的人哄然大笑。有人指指點點：“這話就說得無賴了！實在不像隆源當鋪的氣度！”

又有人說：“隆源當鋪一向口碑不錯，應當不會幹這種事兒罷？”

這時，有幫閑在一旁搭腔：“那可不一定！那人——喏，就是那個年輕的，姓方，還是個秀才呢！秀才，讀書人，有功名，最好臉面，若非逼得急了，何至如此？”

“對對對！前日，我還親見這秀才在隆源當鋪門口鬧事呢！就說是當鋪昧下他家祖傳古畫——你們說，他現在抱在懷裡的，是不是就是那幅字畫啊？”

“我看準是！”一人笃定地加重語氣，“人家一秀才總不會無緣無故去尋隆源的麻煩，定然是隆源先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嗨！誰能想到呢？隆源當鋪竟然會做這等事？真真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他痛心疾首地搖着頭，顯得頗為感慨。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不乏有幫閑高聲起哄。這些人嗓門本就不小，又不曾刻意掩着，清清楚楚傳到了老者耳中。便是大船上的人，都聽到了不少。

雲端眼力好，一眼就看見隆源當鋪的大船上多出一個人——身着绛紫色團花錦緞，手持烏木銷金折扇，瘦瘦的，高高的，一臉倨傲，仿佛一塊裹了紫鍛的笏闆。那人皺眉觀望了一會兒，低頭對身後一人吩咐了幾句。片刻後，一個侍從攀下大船，又從小船借道上了碼頭，幾步跑到還在與方秀才撕扯嚷架的老者旁，拽着他低聲說了幾句話。

老者面色變來變去，一會兒紅，一會兒青，看得雲端好生發笑。

這場鬧劇草草收場，快得令看熱鬧的人都反應不及。

老者面上猶帶不甘，可京師來的鄭師爺發話了，再如何，他也得忍着——不過，這口氣不能就這麼咽了！待過一段時間風波消了，他有的是法子收拾姓方的窮酸！當務之急，是趕緊将其餘珍品送上船。而他，則要好生思量一番如何将這件事對隆源當鋪口碑的影響圓過去。

老者視線不停地幾步外雲端身上轉來轉去，暗叫“晦氣”——若非這女子兇神惡煞地給那窮酸撐腰，他何至如此狼狽？甚至不需要他親自出面，手下一個護衛就能輕輕松松将那窮酸收拾了！

可是——他望了眼滾了一地“哎呦哎呦”叫喚不停的護衛，深吸一口氣，面兒上換過神情，沖着雲端拱了拱手。

隆源當鋪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方秀才興高采烈地抱着畫卷跑過來。

“多謝雲娘子仗義相助！”他眼圈倏地紅了，吓得雲端往後一退——“别，别哭！”

方秀才哽咽道：“若非雲娘子，小可隻怕……隻怕再也……”

雲端開始慌了。她無助地東張張西望望，忙不疊地說：“沒……沒啥……一點兒小事，不值一提，你不必放在心上……大可不必……别，别啊——你别哭了行麼？”

有幫閑一邊大嚼油滋滋的肉餅，一邊嬉皮笑臉地學着戲文裡的腔調：“兀那秀才，人家美貌小娘子對你恩情如山，你是不是該以身相許啊？哈哈哈！”

方秀才面兒上一紅，羞赧道：“這……這可不成……”

“有什麼不成？人家小娘子辛苦一場，難不成要白作功夫？說不定，人家就是看上你啦！哈哈！”

方秀才一怔，望向雲端，正色道：“雲娘子的好意，小可銘記在心。隻是，小可對雲娘子别無他意，就算雲娘子想嫁我，我也不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