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飓風過後的海岩縣，很快就恢複了正常，做生意的挂出了招牌，打漁的趁着好天氣趕緊修船補網。

雲端隻在上輩子的電視裡見過飓風過境的情形，驚悚是真驚悚，可倒底隔着一道屏幕。直至這一趟，她可算是親曆了飓風的兇殘。然而，生活在這裡的人，卻習以為常，淡定地就像吃清粥小菜。

當然，陪着雲端一起緊張的，還有裡正叔侄倆。尤其是裡正——雖說那玉盒裡清清楚楚地寫着“海中明珠杳無迹”，可打祖輩就傳下的說法就這麼被推翻了，他一時轉不過來，總還懸着心。

飓風甫一離開，裡正顧不得滿地狼藉，一路小跑着去看定風塔。他裡裡外外繞了七八圈，終于長舒一口氣——老天保佑，定風塔安然無恙！

這時，身後傳來動靜。他回頭一看，竟是幾位相熟的老太婆提着竹籃相攜而來。

“你們來做甚？”

“來上香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婆快言快語道：“雖說定風寶珠沒丢，可倒底怪吓人的。我家那小子昨兒一宿都沒睡。這不，我來拜拜寶珠，求寶珠保佑定風塔千年萬年不倒，保佑我們這裡太太平平。”

“就是，就是！”一旁的老太婆們齊聲附和。

裡正一瞧——嗬，這幾位的兒子，都是那日巡堤隊伍裡的。他不由皺起眉頭——分明已經反複叮囑他們不要将有關事情洩露出去，怎麼就管不住嘴呢？裡正的腦瓜子開始隐隐發痛了。這幾個老太婆都曉得了，大抵，消息很快就會傳得人人皆知了！

唉！

裡正返回後，發了好大一場脾氣，将侄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個兒頭壓了叔叔一整頭的大漢低垂着腦袋，甭提多委屈了——他也想不到那群臭小子嘴巴那麼松！可回頭一想，好像——他也給他娘說了這事兒！

沒錯，叔叔是叮囑了“不許向旁人洩露半個字”，可親娘，是旁人麼？忽然，他想起今早他娘嘀嘀咕咕說什麼要去“買豬頭”，心裡頓時一緊——買豬頭，難不成也要去拜寶珠？

那還了得！

一隻豬頭要好多錢？他一個月都吃不上多少豬肉，倒要白白浪費一整隻豬頭去拜什麼寶珠！那是寶珠麼？保佑定風塔不倒的明明是夾層裡的機關啊！

念及此，大漢再也忍不住了，“嗖”地拔腳就跑——他得趕在他娘供豬頭之前給攔下來，如此，晚飯就有得燒豬頭吃啦！

雲端雙手抱胸，好暇以待地望着這一幕，直覺得好笑又好氣。侄子跑得都沒影兒了，裡正還在罵罵咧咧，雲端終于出言打斷：“老人家，冒昧問一句哈，你們這兒每年拜這個拜那個，花多少錢哪？”

裡正雙眼一瞪：“這是能用錢算計的麼？”

“那，這些年，你們拜定風塔拜寶珠，花了多少錢？”

裡正不做聲了，花白胡須卻抖個不停。

雲端腹中偷笑，用力壓下了翹起的唇角，苦口婆心地勸道：“老人家，莫要迷信啊——”想想這些年供奉在定風塔前的豬頭香燭，她都要替裡正肉痛了。

一旁冷眼旁觀的千年螺妖：你個施法念咒跳大神的，叫人家不要迷信？？？

如約，雲端帶走了螺妖。

偏僻的海灘上，雲端揭下貼在螺妖後頸的符紙，“行了，你走罷！”雖則螺妖丢失了她的海衣，可雲端相信，她一定有辦法返回故地。

“我會設法打聽令郎的下落，一有消息就傳訊兒給你。不過，我怎麼找到你呢？”

螺妖靜靜地望着雲端，眸光微閃。片刻後，她一把抓起雲端手腕，用力一按。雲端冷不防吃痛，“哎呦”一聲，便見右手手腕上出現一隻海螺狀的印記，色呈五彩，精緻玲珑，仿佛極上乘的刺青。印記漸漸隐入肌膚，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皮膚便恢複了正常。

“你若要尋我，便去任意一處海邊，将這印記浸入海水中。自然會有人來接你。”螺妖淡聲道。

此刻，螺妖身上是一套白色長袍，袍長沒足，在沙灘上留下迤逦如蛇的痕迹。月光下，長袍似被罩上銀紗，行走間，仿若銀白的流水。她那頭長長的白發攏在身後，如同雪色披風，又似王者的冠冕。

她的個兒頭與雲端相仿，可雲端卻總覺得她在俯視自己，帶着上位者的高傲和威嚴。或許，這才是她的本來面目？

“你可真不像個修真者。”螺妖微微擡着下巴，打量着雲端。她的眼神清澈中又帶着審視。

這是她第二次說這樣的話了。

雲端唇角一勾，并不回應，隻雙手相合，施禮道别。

螺妖慢慢走向海邊，一步一步踩進海水中。她步步入海，仿佛融化在海水中。月光将海面映得白晃晃一片，波浪微微起伏，隻在一個眨眼間，螺妖那身白色的長袍便與銀光閃動的海浪融為一體。

平靜的海面上，唯見微瀾輕晃，像是大海在緩緩呼吸，又像是螺妖在輕歎。

雲端默默望着海中的月影，心裡暗想：曾經，有一個琴妖……師父，我堅信我的所作所為是正确的，但我與師伯們并不同，因為，真相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