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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山太太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和先生因為球賽相識,結婚二十年夫妻同心從未有過大分歧,公公影山一與在養育兩個孩子上分擔了很大一部分壓力,讓她和先生能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家庭。
長女美羽是個有主見的孩子,畢業後早早獨立出去,時不時打電話回來分享她的事業和生活。
次子飛雄雖然為人處世笨拙了點,但對排球十年如一日的認真赤誠也是讓人歡喜的好品質,影山太太相信,不管這孩子未來從事什麼,拿出這份專注力都能成功。
唯一有點擔心的是,影山一與去世後,原本話就不多的飛雄更加沉默了,國中三年級那段時間大概遇到了什麼難題,卻拒絕尋求幫助。
在學校被人欺負了?飛雄的個子應該很難有能欺負他的人吧。
在球隊表現不好被人比下去了?飛雄的技術在同齡人裡絕對拔尖——這可不是母親對兒子的自賣自誇,是事實。
進入青春期的男生不再像幼時那樣親近母親,影山太太催促先生和兒子談談,得到的卻是“飛雄畢竟是大孩子了”的回答。
一貫堅持放手型教育的影山先生言之鑿鑿:“他有自己的想法,沒問題的。”
真的沒問題嗎?影山太太勉強信服了。
等飛雄升上高中後,雖然還是很少表達,但在家練起排球時臉上的神采都完全不一樣了:顯然,他在家人不知道的地方渡過了難關。
影山太太心情有些複雜,電話裡提到這一茬,美羽在那頭哈哈笑:“媽媽,你肯定是因為爸爸說中了,覺得自己沒有爸爸更了解飛雄所以鬧别扭了。”
長大了的小棉襖一點也不貼心,影山太太微惱地挂掉了電話。
不過,既然那點她不清楚的小困擾解決了,飛雄會不會有更多改變?
影山太太當然不會幻想某一天飛雄變得像美羽那樣開朗,但影山家其他人都不是内斂的性格,她偶爾還是希望飛雄能情緒更外洩一點。
别的不說,排球隊裡那麼多人,飛雄從小學俱樂部到中學社團,沒有交到能帶回家玩的好友嗎?
美羽小時候就經常約隊友一起玩,高中不打排球後,也有互相串門周末留宿的小姐妹。
“哪怕一個都好……”
在工作崗位上接到飛雄的電話時,影山太太正這樣嘀咕着。
“什麼?”她驚訝到一時忘了放低音量,“今晚可不可以帶同學回家看奧運會?”
同事清楚她這唯一的煩惱,無聲地舉起拳頭以示慶賀,影山太太又驚又喜地點着頭,想起飛雄看不見,急忙回答:“沒問題!完全沒問題……美羽的房間?”
她疑惑地放慢了語速:“上次美羽回東京後床單都換過……”
等一下,為什麼要問美羽的房間?
她和同事對視,透過對方的瞳孔看見自己臉上的震驚:女生?約回家的是女生?
“可、可以的。”影山太太艱難道。
——飛雄,雖然媽媽很希望你能成長改變,但突然帶女生回家,是不是成長得太快了?
思來想去還是得問清楚,對自家小子有問題直接溝通一定是最快的:“飛雄,你是要帶一個、同學回家嗎?”
影山太太把“女”的發音含糊了過去。
電話那頭的影山頓了頓,似乎扭頭問了什麼,紛雜的背景音中能聽見一道“咿”地叫出來的女聲:“我能去嗎?我這種人也可以去影山同學家嗎?”
影山太太腦中出現了一個一驚一乍的可愛女孩子形象。
“谷地同學想來就來。”影山對那邊的人說完,轉回話筒,“是球隊的同學……”
隐隐約約能聽到“好耶!到影山家看比賽!”的活潑男聲、“阿月你要去嗎”的溫和男聲、“不去”的清冷男聲,還有“兩場比賽肯定要通宵的,不用麻煩阿姨準備床鋪”的嚴肅女聲。
嗯,原來如此,是排球部同學聚會。
影山太太放下心來,又微妙地覺得如果真的是帶女朋友回家她會一樣期待,臉上的笑意完全收不住,用一種幸福到冒泡泡的心情聽完了影山的說明。
“但是我和爸爸今晚都要加班,沒法招待你的同學。”想到不能給兒子第一次帶回家的朋友展示廚藝,影山太太語氣失落。
“沒關系,烏養教練、我們隊的教練說請客吃飯。”影山說。
電話那端的吵嚷聲更大了,夾雜着成年男性的悲鳴:“西谷!那種豪華料理我的錢包承受不了——泷仔!誠!别以為拖我和老師下水你們兩個就可以跑!”
影山太太被逗笑了:“那玩得開心。”
在挂斷電話前,她聽見影山清淺的呼吸:“今天的比賽赢了。”
“春高、我們晉級了代表決定賽,所以是慶功宴。”
“……嗯,我知道了。”影山太太克制住突如其來的哽咽。
幼時的飛雄比完賽回來,第一時間都是“噔噔噔”踩着步伐和他們分享結果,赢了的話驕傲和得意從明亮的眼睛中飛出來,輸了的話小幅度地嘟着嘴決心下次要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不再主動開口,即便關心地問“赢了嗎”,也隻是不鹹不淡的肯定或否定。
此刻,在少年樸實的陳述中,毫無掩飾的快樂和滿意,隔着電話傳達過來。
實在是等了太久了。
“恭喜勝利。”影山太太由衷地感謝改變飛雄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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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厲害。”
谷地震撼地打量着影山家的影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