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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野實是被氣死的。
字面意思上的氣死。
大比分領先被連追六分,一定要等追平再暫停;進攻節奏正順暢,局點偏要死亡二換三;放着擅長接球的保障型主攻按在替補席不用,要換初次入選國家隊的小将。
“她後排一傳能頂嗎?第一次打三大賽就讓她在八進四決勝局扣關鍵分?能不失誤都不叫大心髒,是鐵心髒,天才!神仙!”
她死死叩着平闆的HOME鍵,黑下去的屏幕倒映出最後一球的落地。
茫然沉默,含淚望天,捂臉痛哭。
球網劃分出兩個世界,她憤怒地走向那個永遠在場邊抱着手的身影,想把平闆摔到他頭上,邁出去的左腳卻先踩到球童沒來得及收回的球,腳下一滑,失去意識。
再睜開眼,15歲的淺野實躺在仙台綜合病院的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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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同同同學沒事吧!!!”
開學典禮結束,回教室的路上被從拐角蹿出來的男生撞了個人仰馬翻。
“嘶,沒事。”
這種劇情放在少女漫大概是什麼浪漫情緣的開端,真變成現實,淺野實隻覺得屁股好痛,撞人的男生個子看上去不高,牛勁怎麼那麼大。
……自己現在的小短腿好像沒資格說别人不高。
淺野實歎氣,再三說明手上的繃帶是原本就有的傷,為了證明毫發無損,不得不來了個旱地幹拔阿克塞爾一周跳,對方才勉強同意不去醫務室。
“那同學如果之後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去醫務室!”男生咋咋呼呼道。
他看到手中的社團報名表,終于想起原本在走廊沖刺的原因,一蹦三尺高:“不好,排球部——同學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
沒來得及報上自己的名字,淺野實一邊覺得不愧是玫瑰色的高中實在朝氣蓬勃,一邊嘀咕染這樣一頭橘毛居然不會違反校規。
以及,“排球啊……”
淺野實咀嚼這個詞彙。
面對突然變成另一個人的靈異事件,她翻出腦子裡七零八落的知識試圖将現狀合理化,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頭緒。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因為割腕和服藥被送進醫院,重度抑郁導緻的自殺未遂。
淺野實在vip病房躺了兩周,沉迷玩升降靠背和滑動餐闆給護士添麻煩,過于沒心沒肺引得查房主任疑惑,心理測試一做腦血氧一查,驚奇:“淺野現在報告結果的顔色很漂亮啊。”
“嘿嘿。”漂亮是什麼意思?
順利辦理出院,自稱管家的監護人把她送到高級公寓,交代完清潔公司上門時間,迅速撤走。
“……”淺野實對着家具齊全的兩室一廳陷入沉思。
無需應付陌生的家人,即将入讀新高中也不會有相熟好友,自由自在的獨居生活堂堂展開。
——這是什麼穿越完美開局?
視線落到牆上的日曆,2012年4月,倫敦周期奧運資格的選拔方式……
她下意識拿出平闆輸入FIVB的官網鍊接,手指停在最後的鍵入圖标上。
這個時候智能手機還沒全面普及,三星平闆和她熟悉的iPad相比,屏幕小還機體笨重。
四個月後的倫敦,巴西女排王者衛冕,美國女排拿到第二枚奧運銀牌,日本女排時隔28年重新收獲銅牌。
再過一天的男排決賽,俄羅斯讓二追三絕境大逆轉巴西,穆塞爾斯基一戰成名。
她知曉的、參與過的曆史成為“未來”,淺野實卻升不起激動的情緒。
曾經在教練團隊做數據分析師的那個淺野實,喜歡和隊内的心理醫師聊天,囫囵吞棗聽過各種理論。
據說哀傷情緒可以分為五個階段,否認、憤怒、協商、沮喪、接受。
如果沒有那顆讓她摔倒的球,她大概正處于第二階段的極度憤怒,很可能在高清攝像頭的記錄下痛揍主教練登上國際排聯頭條,從此結束圈内仕途。
抛去穿越部分不談,淺野實很感謝那顆球給了她進入第三階段的機會。
仿佛換了具身體感性也跟着離去,回顧這個周期隊伍的起起落落,把失敗全部歸咎于主教練,不過是對現狀妥協後的槍打出頭鳥罷了。
體育競技從來都不純粹。
不甘心、悔恨、悲傷,無數種情緒擁堵,滔天的憤怒卷席過後,隻剩漫長的無力感。
淺野實苦澀地想:原來如此,現在是第四階段的沮喪。
滑動屏幕退出浏覽器,她放下手機,往後一躺陷入柔軟的沙發抱枕裡。
摩挲左手腕的繃帶,還在愈合的傷口發癢難耐。
那孩子是不是知道割腕自殺的成功率極低?使用的兇器不是美工刀,而是陶瓷碗的碎片,傷口創面粗糙,深度直達肌腱,好在占據絕大部分功能的食指和大拇指未受影響,手術醫生技術娴熟,愈後良好。
百分之一百的後遺症,二傳手肯定打不了。
不過在那之前,149的身高就沒法指望國際賽場,再長10厘米也夠嗆,她又不是竹下佳江。
洗胃管引發生理性嘔吐的惡心感似乎還在喉間,兩闆安眠藥,那孩子為什麼對自己那麼狠?
身體原主人的記憶像隔着一層紗布,模糊不清,淺野實自認不算強大,沒打算喚醒創傷。
此刻眼角滾燙刺痛的淚水究竟來自誰,她分辨不出。
排球,排球。
從場内到場外,有關排球的一切她都體驗過。
1%的如願和99%的遺憾,愛好回歸工作,熱情被不公消磨。
她擦幹眼淚,小聲對身體說:“你已經很辛苦啦,之後的人生就交給我吧。”
哀傷的第五階段,接受。
淺野實接受現實,決定不再愛排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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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這個“穿越”好像不是簡單的時間倒流,是在開學的第三天。
淺野實對于扮演JK毫無心理負擔,重新學習遺忘多年的高中知識的感覺也不糟糕。
鄰居谷地家的女生和自己同校同班更是意外之喜,兩人身高都不相上下,很快就以名字相稱,讓谷地仁花國中開始的好友吉野心海羨慕不已。
“你們兩個還沒決定社團嗎?”
午餐時間的教室,已經通過新聞社考核的吉野詢問。
谷地明白好友的擔憂,不好意思道:“我大概沒空參加社團活動。”
由于母親是工作狂人,她從小學就開始分擔家務,一直是“回家社”的一員。
“反正學分的話你還有宣傳委員會的工作。”吉野放棄勸說,看向另一位,“淺野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