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蘅舒了口沉壓已久的悶氣,不知是否借助酒精的催化,莫名湧起一陣悸動,砰砰亂跳的心髒也在期待,十多年後,那裡将上演一場載入史冊的戰役。
而被迫卷進曆史的女孩,似乎正孤身立于船艄,往後望,看那滾滾浪濤推着萬事萬物一往無前。
沒有真正的掌舵者,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庶民奴隸,所有人在浩瀚的時間洪流面前,皆不過蕞爾微塵,轉瞬即逝。千萬個她,也隻能彙成江河湖海中的一涓細流。
誠如《赤壁賦》所言:“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不幸也萬幸,她端的是看開了。
目前這具身體,不過十三四歲,而距離甄氏被第二任丈夫賜死的凄慘結局,還要再等二十多年,趕早發愁也無益。
至于如何換回去,非你我凡胎人力可改,既有“來”,必有“往”,唯那時機,可遇不可求。
罷了罷了,快活過完眼下的二十年才是正解。
“娘子。”
細寶先後捧來茶水和洗盆,見自家女郎仍木呆呆的,又喚了她一遍。
“您這午覺睡得過久,恐怕今夜又不得早眠。如此反複,真就再難改好了。”
窗外昏黑,季蘅疲懶坐起身,歪倚榻上,她略感口苦,連呷了幾回溫茶,才問:“什麼時辰了?”
“剛過戌時一刻。”缦雙近前,服侍她淨臉擦手,“娘子餓否?已吩咐小廚重新熱了飯菜。”
季蘅颔首,腹中早已空虛:“你們呢,都吃好沒有?”
“讓那些小的先去了,奴婢和細寶等伺候完娘子,再用也不遲。”
“你倆陪着一塊吧,進膳時我喜歡熱鬧。”
少間,廚婢過來布菜,有炙鹿肉,煮白菘,姜汁魚片,蒜蓉拌蕨薇和山藥排骨湯。統共四菜一湯,每樣份量不算多,三人吃得豐富也不緻浪費。
細寶剔亮燈燭後,麻溜跪坐在娘子左側,自打得了共餐的恩賞,嘴角嵌着的兩朵小梨渦就沒消失過,她伺候周到,不忘遞去反複燙洗的食具:“您快嘗嘗這鹿裡脊。”
季蘅沒多想,直接搛起一片薄肉,盯着滾足了麥醬,再送進嘴裡,細細咀嚼。
“是袁熙少将軍親手所獵。大夥兒都誇說,那位公子自幼随父征戰,騎射功夫十分了得。”
聽到這個半生不熟的名字,她微漠一怔,連舌頭都有些不識滋味。
缦雙替她盛了半碗湯,神情隐約在試探:“味道如何?”
好半晌,季蘅才若無其事地回道:“還不錯。”
兩個丫鬟心照不宣,對視了一眼。
“娘子,”細寶莽撞,率先開口,“秋高氣爽,您在家憋久了也怪發悶的,不如擇個好天時出門遊逛?”
季蘅蹙眉頭,佯裝沒聽懂:“我最近甚是犯懶,不大樂意走動。”
“立秋一過,身子确乎容易倦怠。”缦雙不露聲色地用公筷往娘子碗裡夾菜,旁敲道,“故此,更該多去逛郊園賞時景,既舒展筋骨,又排遣散心,也不消奔波特别遠的地方。”
“正是呢,”細寶旋即接腔,“像虎婆園就很不錯,離本宅也算近,依靠胥夷山,風景幽靜秀麗,聽說那邊新鑿了湯泉,得空去泡泡身子,更有益于康健。”
這一唱一和的,聰明如季蘅,豈會聽不懂弦外之音?
隻是,她打心底不願招惹那袁熙,眼下雖還是個春風得意的顯貴公子,可再過幾年,就該淪為階下囚,一命嗚呼了。
怪隻怪他老爹,一是好謀無決,官渡兵敗于曹操;二是立嗣不當,令諸子内讧,互相殘殺!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權且按下不表,此時的袁紹還主政一方,風頭盛極,無人敢貿然得罪。
于是搪塞了事:“我考慮考慮。”
如果可以,她想試着改變甄女士原定的凄涼結局。
道教好像有句名言,叫:天要滅我我滅天,我命在我不在天。
她沒興趣更沒本事去毀天滅地,僅僅是想在這亂世苟全性命,切不要落得傳說中“被發覆面、以糠塞口”③的悲慘下場。
若運氣再好些,能走得更遠,遊曆千百年前的大好河山,定要趁便見一見史書上熠熠生輝的名字,也算不虛此行了。
這一年,公元197年,列位英雄豪傑的傳奇故事逐漸拉開了大幕,諸方勢力你唱罷來我登場:
劉關張三兄弟此刻正被呂布追着艱難創業,趙雲還在替公孫瓒征讨四方;
孫策前不久與僭越稱帝的袁術決裂,曹操宛城一役痛失子侄愛将;
苟成終極赢家的司馬懿甚至還沒有入仕,而她最喜歡的諸葛亮,躲避戰亂,才剛搬到隆中隐居,今年不過十六歲……
口中的野蔬未經霜降,季蘅越嚼越覺苦澀,取帕子掩着吐掉了。
果真是受不得一丁點兒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