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臨,宮門前最後一波巡衛正走過。
數米外的馬車旁,梁頌年穿着一身青色長衫,無繁雜刺繡,隻在腰間配了一塊純色極好的翡翠作飾。卻襯得他周身氣質清秀,隻像個飲茶作詩的文人,完全看不出也曾縱馬沙場的模樣。
馬車上,倚門打盹兒的車夫年紀不過十七。腦袋稍偏了些位置,便于車門前滑了下去,人也就醒了過來。
他擡頭看了眼時辰,又望了望宮門那處,方才敢開口勸道:“爺,宮門這就關了,估計今兒個不會出人了,咱明兒起早來接麼?”
梁頌年沒有任何要動的意思,仍盯着宮門那處,生怕錯過任何細節似的。然而他枯守一下午,也沒有見到期盼的身影。
“再等等。”
就在車夫以為他沒聽見,糾結着要不要再問時,梁頌年輕飄飄落下了三個字。
車夫啞巴吃黃連,卻也隻能回:“是。”
春闱舞弊案,初步結果已定。
考生與考官,以及直接嫌疑人皆有判處。餘下還有些因此案扯出來的其他罪責人還在清查中,不過林知瑤是以直接嫌疑人的身份被提審的,現已無責。
關于無責釋放,其關鍵因素就在梁頌年。
若他不參與此案,這事當有林家出面解決非議難擋。
可他順着刑部和吏部之前給的身份親身此案,那林知瑤在他口中便成了利用對象。
此舉在于他混淆視聽,看似手段不明,卻将林家與林知瑤分開。
除了損自己的形象名聲,落得個利用妻子人脈行事之外,倒把林知瑤摘的幹淨,成了不知情的受害者。
吏部暗查身份被曝,梁頌年也順着結案辭去了職位,最終落回了庶人身份。
旁人對此也隻是唏噓此人之舉愚蠢,覺得他既失了前途,又得罪了林家,以後的日子怕是不會舒坦。
厚重的宮門,最少要三四個人一齊發力,方才能緩緩挪動。夕陽的光輝與門裡門外漸漸縮減,盡收在梁頌年眼底。
車夫聽見宮門推關的聲音,已經開始調整缰繩,直至悶悶地閉門聲徹底消失,他才去回頭喚人。
可惜,隻捕捉到了梁頌年的背影。
若是他早些回頭,便能看到宮門關了将近一半時,有兩名衣着單薄的女子堪堪出來。
奉元帝與惠貴妃下午去了禦花園賞花,林知瑤便喚銀花匆匆收拾離宮,為了趕在關宮門前走,比來時衣物更輕簡。
銀花忙着喊住推門的禁衛軍,出示了通行腰牌。
林知瑤迎着夕陽的光暈踏出來,視線漸漸清晰時,隻見一抹青色人影快步朝自己奔來。
明明才數日不見,怎得又像恍如經年。
林知瑤眼眶有些發酸,下一秒就落入了比自己體溫高出許多的懷抱裡。
隻是還沒來得及多感受一會兒,她又被扶着肩膀分開距離,被迫對視。
林知瑤心中忍不住歎氣,不過是挨打前給的甜棗罷了。
“你……”
“我好累,先讓我歇歇好不好?”
林知瑤開口截了他的話,聲音柔若清風,令梁頌年一怔,哽在喉嚨的字怎麼也吐不出來了。
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兒,梁頌年握在她肩頭的手滑了下去,轉而牽起了手。
他淡淡道:“回家吧。”
夜幕漸漸籠罩。
相府内院,慶晨一路小跑至林知瑤屋裡,見到金花人了便喊:“金花姐姐料事如神!爺和夫人果然一齊回了!”
金花正帶人鋪設屋内,聽他這毛躁勁兒,放下手上的褥面,扭頭斥道:“越發沒個樣子!”
慶晨被斥也是笑着,撓着頭回道:“跟着高興忘了形,姐姐快去迎夫人,别受我這無用的氣。”
金花伸手指了指他,也沒再多說什麼,又對着屋裡的幾個丫鬟吩咐幾句,緊接着往門口去了。
路行一半,金花就遇見了人。
不過,她沒能于久别的夫人及時搭上句話。因為林知瑤此時正被梁頌年橫抱在懷裡,呼吸均勻,眉目平緩,看樣子睡的很适意。
金花視線往上移,與梁頌年點了點頭,随即側身讓路,在身後放慢腳步跟着。
隔開一段距離後,她拿過銀花身上的包裹,輕聲道:“你也累了,我下午得空将你那屋收拾過,你且去換洗歇着,我跟着伺候就行。”
從宮門返程的馬車行進緩慢卻穩當,一路安靜,林知瑤在馬車裡就睡了過去。
可銀花不行,她苦苦撐着打架的上下眼皮,熬到下車已沒了精氣神兒。
此時聽到金花這番話,如同一股暖流包裹周身,眼睛也跟着有了光,她一下撲到金花身上,同時卸了渾身的力氣。
“蒼天可鑒,小女子何德何能遇見這般良人!既無以為報,金花姐姐若不嫌棄,我嫁與你做妾罷。”
金花被她逗得發笑,又因承重過甚歪了身子,她廢了好大力氣将其扶正,難得配合着說胡話道:“你這小女子容貌尚可,單就年齡不夠,我且等稍長些再做考慮。”
銀花腦袋蹭來蹭去,嘴裡膩歪道:“姐姐嫌棄也沒用的,我實在是個潑皮,已經賴上了。”
“好了,”金花又笑又無奈,“我看你挺有精神頭,要不别歇了,随我……”
“夫人這邊就幸苦姐姐了,我滿身塵埃實在添亂,先走了哈!”
銀花迅速打斷金花的話,随即腳底抹油似的溜了。後者望着人影兒搖了搖頭,才終于抽身去尋林知瑤。
人總是會在相對安全的環境下放松警惕,于林知瑤而言,在宮門外見到梁頌年那一刻,周身緊繃的弦就都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