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再努力一次,奈何譚家與殷家之間的交集,稀少得仿佛沙漠裡的綠洲,他隻能如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求助于謝載盛的妻子。心中隐隐期盼着顧氏能帶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複,他希望她也是中意他的,隻是她的父母有什麼顧慮,并且這一份顧慮是他有能力打消的。可惜顧氏帶回來的卻是娉姐兒的拒絕。
他依舊沒有放棄希望,他想起三顧茅廬,想起程門立雪,想着雖然不知道殷家的顧慮,但他一片赤誠地求娶,總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一天。可惜縱使他有着一腔執着與無盡耐心,他的父母卻未必願意如此低聲下氣地等下去。他也深知他的父母——尤其是他的母親,他知道他們骨子裡根深蒂固的驕傲。身為開國元勳之後的自豪,天然在他們與似殷家這般的外戚新貴之間劃下了深深的天塹,即使他們願意為了自己的寶貝兒子,略微低一低頭,但這卻并不代表着他們願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節。雖然都說擡頭嫁女,低頭娶婦,但老話又說了,天涯何處無芳草,殷家女兒不過是生得好些,放眼這四九城中,生得好些的女兒卻也不是他們一家獨有。以譚家的地位和權柄,有的是門第更高、樣貌更美的女兒願意嫁進來——好吧,這是母親的說法,但在他的眼裡,何止一個四九城,哪怕放眼天下,隻怕都沒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了。
于是他一面在不傷害母子情分的前提下作出小小的抗争,以求婚姻的自由,一面盡他所能地試圖打消娉姐兒的顧慮。原本他行事隐秘而又和緩,畢竟他覺得他們都尚且年輕,還有足夠的時間,可是婷姐兒定親和出嫁的事情讓他亂了陣腳,他驟然意識到時不我待,小娘子的青春年華經不起任何的蹉跎,再不抓緊一點,就要造就終身的遺憾了。
他設法從顧氏那裡打聽得她的行蹤,又借着自己的生辰為由,央告母親買下了她家别莊隔壁的産業——原本那一處房産的主人也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想要買走他的東西,錢财倒在其次,要緊的是人情。他原本想借着喬遷擺酒,尋覓同她見面的機會,誰料天也垂憐他,竟讓他偶然邂逅了她的弟弟,獲得了單獨說話的機會。
念及此,譚舒愈不由向外面望了一眼。窗戶紙上隐隐綽綽投下好哥兒的身影,為了姐姐的閨譽,他不能走得太遠;又為了方便他們私話,他也沒有站得太近。這樣的距離,低聲說話是沒問題的。
譚舒愈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之情,好不容易有了見面的機會,他一定要問清楚殷家人的顧慮。念及此他忽地有了開口的勇氣,卻鬼使神差地向娉姐兒道:“明日是我的生辰。”
娉姐兒萬萬沒想到,兩人之間的第一句話,既不是開門見山的剖白或者心證,也不是無關痛癢的寒暄,她有些迷茫,幾乎是本能地答了一句:“祝你生辰吉樂。”語畢才開始猜測譚舒愈此言的用意。他是想告訴自己,他已經長大成熟了,所以對自己的戀慕不是一時起意,而是鄭重其事嗎?又或者他想說他的生辰心願是一個與自己有關的懇求,讓自己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
而譚舒愈在脫口而出之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兩朵紅雲蓦地飛到他的面頰上,手也不自覺地揪住了衣擺。自己到底在說什麼……他本來是想解釋一下他忽然在她隔壁買了莊子的原因,免得讓她覺得自己是個跟蹤狂。
他急急忙忙将話找補完,娉姐兒先是聽得一愣一愣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後,忽地彎起眼睛笑了。她原本隻是禮貌地笑一下,可越想越覺得有趣,越笑越大聲,隻能捂住了嘴,又笑得彎下了腰。
她還是那樣生動而又鮮活……譚舒愈怔怔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被她所感染,也跟着輕聲笑了起來。
在外面徘徊的好哥兒聽見屋内的笑聲,困惑而又好奇地往裡面望了一眼。
娉姐兒笑了半天,才止住,道:“那真是巧了。”方才的小插曲雖然莫名其妙,卻意外地緩解了彼此之間的尴尬,蓦地讓她覺得他們并不是隻見過一兩次面的陌生人,而是傾蓋如故、神交已久的故友。
隻是故友歸故友,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清楚的,娉姐兒慣于掌握話語權,又見譚舒愈沒有主動說到那個話題的意思,便開門見山道:“先前你托謝家表嫂轉達的意思,我已經很明白了,我也知道你今日過來見面是為了什麼。很謝謝你的青目,我頗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不過我一直把你視作一個熱心的、曾向我伸出援手的朋友,除此之外沒有别的念頭。我不想因為我的緣故,耽誤了你的姻緣,今天把話說清楚了,我心中也釋然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