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兒收到信,卻透過文字的表象,想得更深更遠了一些。
娉姐兒與婷姐兒名聲變壞這件事,她也有所耳聞。桃姐兒處在深宅大院之中,又忙着撫育年幼的昇哥兒,絕少出門交際,餘氏的家信中也很少說道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本來桃姐兒理應是沒什麼機會知道這些事的,但呂嬌嬌口無遮攔,“無意”間将這件事秃噜了出來。
呂嬌嬌在父母的溺愛中長大,養成了一副以自我為中心的性子,從小到大都順風順水,但嫂子桃姐兒進門之後,她卻碰了不少軟釘子。
一方面桃姐兒的性子不好拿捏,并不對她百依百順,說出來的理由又無可挑剔,譬如有一回夏日裡吃銀耳粥,嬌嬌指名要嫂子喂她,桃姐兒喂她吃了半碗,她卻不好好吃,吃兩口玩一會,還把勺子裡的粥打翻在桃姐兒裙擺上。吳氏輕描淡寫地數落了她幾句,并沒有要責罰的意思。桃姐兒面不改色,又喂出去一勺,嬌嬌才要張口,她卻把勺子一收,将碗也放下了,笑道:“可不敢再吃了,這冰鎮的銀耳粥吃多了風邪入體,妹妹雖喜歡,卻也不能貪多,要是發燒或者鬧肚子就不好了。”半個字不提她方才的無禮,隻拿健康說事,吳氏也深覺有理,改拿了茯苓糕哄她,桃姐兒便順勢回到了自己的座次。呂鑄見妹妹不懂事,心裡很過意不去,第二日還去成衣鋪替桃姐兒買了一件新衣裳。嬌嬌本想捉弄嫂子,誰料便宜沒占到多少,粥也沒吃盡興,嫂子還白得了件新衣裳。
另一方面,論兩家的品秩,桃姐兒是低嫁,呂家上下待這個兒媳都小心翼翼的。吳氏雖然溺愛女兒,卻也不敢十分順着女兒和媳婦作對,比如上一回的銀耳粥事件,若媳婦換成别家的女兒,可沒那麼好收場。勺子裡的粥被打翻,吳氏少不得反過來抱怨兒媳婦沒有認真喂。
嬌嬌見母親在許多事情上都因為嫂嫂而沒有順着自己,心中很不是滋味。偏生父親還十分推崇嫂子的一言一行,時常拿她當作典範來教訓自己。
後來偶爾從母親處聽說,嫂子的娘家姊妹傳出“訓斥姨娘,苛待庶妹”的名聲,嬌嬌心裡高興極了,覺得拿住了嫂子的把柄,于是假作失言,諷刺了桃姐兒幾句,雖然才說了一半就被吳氏喝止,但桃姐兒聽音辨色,事後再稍加打聽,便知道了來龍去脈。
雖然遭到萬昌隆的诋毀算是無妄之災,但娉姐兒與婷姐兒平日裡的言行肯定也有不謹慎的地方,甚至還有過折騰娟姐兒的“前科”,這傳言也未必是空穴來風。
故而如今收到謝握瑜的家信,桃姐兒覺得此事不能一笑置之。身為長姐,自己有責任将妹妹們引到正道上,也有責任維護殷家的名聲。
若是沒有昇哥兒,桃姐兒大可禀明丈夫和婆母,回娘家小住幾日,好生與兩個妹妹促膝長談一番。偏生孩子幼小離不得生母,帶着他回娘家又太過折騰,思來想去,也隻能将妹妹們接過來小住。
打定主意之後,桃姐兒便同呂鑄說了,呂鑄自無不允,第二日請安的時候,桃姐兒便向吳氏笑道:“轉眼就要端午,家中來信說腌了極好的鹹鴨蛋,聽說嬌嬌喜歡,便多送來一些。”吳氏聞言,十分高興,笑道:“親家也太客氣了些,我們回禮的時候多添些枇杷,我記得親家老太太愛吃。”桃姐兒道:“多謝母親惦記着,祖母收到了一定高興。還有一件事想請示母親:我們娘家姊妹許久未見,想趁着端午聚一聚,我想将兩個妹妹接過來小住幾日,也好讓昇哥兒認認姨母。”
說着颠了颠懷裡的昇哥兒,小昇哥兒便揮舞着藕節似的小胳膊,“咯咯”地笑了起來。吳氏的目光被孫子吸引,落在他的襁褓上,眼神也柔軟了下來:“這個包被似乎就是你的妹妹們做的?手真是巧,我覺得挺好的,既成了親戚,就該多走動,你隻管請她們來多住些時日。”
桃姐兒得了吳氏首肯,便寫信給家裡,姚氏見是桃姐兒主動邀請娉姐兒與婷姐兒到呂家作客,覺得面上有光,滿口答應,張羅着替女兒打點行囊,又預備了登門的禮物。娉姐兒與婷姐兒也歡喜非常,原本端午節謝握瑜就要回到謝家過節,姊妹二人少了閨友,頗覺寂寞,見長姐相邀,欣然規往。
五月初三這一日,娉姐兒與婷姐兒坐着馬車去往良鄉。進了呂府,少不得先入望海軒,亦即吳氏的院中拜見吳氏,說了幾句客套話,又将家中祖母、伯母、母親捎帶來的節禮分送了,轉達了幾句問候的話語,這才得以随桃姐兒回到她的住處。
桃姐兒與呂鑄的住處名為聽濤館,乃是一間三進的院子,第一進布置着呂鑄的書房、待客廳和回事處,第二進則是呂鑄和桃姐兒日常起居的地方,第三進從前空置着,如今已經拾掇出來,預備給昇哥兒居住。不過昇哥兒尚小,目前仍舊随母親一塊住在第二進。此外,作倉儲用的倒座房臨近第一進,仆役們所居住的後罩房則毗鄰第三進。至于此番娉姐兒與婷姐兒客居的廂房,則安置在第三進的東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