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兒聞言,又是詫異,又有些得意,還有幾分警惕這又是什麼作弄人的陷阱,可等她忍不住回頭去看的時候,謝載盛已經大步向前院走去,隻留下壽紋宮燈下被燈光拉得稍顯狹長的,獨屬于少年人的身影。
與謝載盛的這一場邂逅,并未被娉姐兒放在心上,待花老太太的壽宴結束,她便如同一隻鬥志昂揚的公雞,将滿副精力都放在了參加韓國公府賞花宴之事上。
離賞花宴還有十天,娉姐兒便早早地挑起了衣裳,幾件料子精緻、剪裁得宜的出客衣裳橫陳在秋水閣正房的羅漢床上,娉姐兒反身坐在十字雀紋的黃檀木椅上,趴在椅背上沉吟,同婷姐兒道:“這一件天水碧的是當季裁的新衣,腰線收得玲珑,就是上頭的刺繡太趕,貼了繡片,不夠輕盈;這一件玫瑰紅的是我所鐘愛的,隻是去歲上身過一回,不是簇新的;那邊那件秋香色的樣兒打得好,繡活也鮮亮,偏生顔色與我不相襯,好妹妹,可愁死我了,你替我挑一挑。”
婷姐兒面露難色,躊躇了片刻,指了指一件櫻色的褙子:“那件怎麼樣,這顔色挑人,姐姐穿了,顯得膚色極白呢。”娉姐兒歡喜地伸手将衣服夠過來,展開一看,又露出愁容:“顔色是搭了,隻是櫻色不是正色,韓國公府原就是因為嫡庶上的嚼頭犯了口舌,我身為嫡女卻穿櫻粉,豈不是在氣勢上矮人一頭。”
婷姐兒心道,韓國公府本是為賠禮說和而設宴,又不是要與我們别苗頭,怎會想到這一節呢。不過她不欲同胞姊争辯,仍舊好脾氣道:“既如此,還是選那件玫瑰紅的罷,那一件色澤豔麗,與正紅差不離,雖不是十成新,也是九成新,且穿過一回,丫鬟們配起首飾、鞋子和下裳來也有數。”
娉姐兒覺得有理,欣欣然應下了,吩咐丫鬟将玫瑰紅的衣裳單獨收好,預備熏香,又讓她們将餘下的衣裳收起來,忙活了半日,又想到婷姐兒的衣裳未曾搭配,又欣然問道:“是了,你穿什麼?娘特意說了,這一回咱們不必像往常出客那樣,姊妹兩個穿一樣的,盡着華貴的來。橫豎咱們的衣裳都是一人一套,你爽性在我這裡挑好罷。”
婷姐兒指了指松雲正在歸置的衣裳:“我就穿那件天水碧的,繡片厚些也無妨,綴在裙擺上還不容易随風擺動,更莊重些。”娉姐兒吩咐松雲将衣裳展開,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又拿起來在婷姐兒身上比了比,點頭道:“你穿這個是好看。”
婷姐兒笑道:“姐姐,你可忘了,我們生得一樣,你誇我便是拐着彎兒誇自己了。”娉姐兒搖頭道:“我們雖然生得一樣,氣質卻不同,你更靜些,穿這種淡雅的顔色便顯得格外端莊,我卻不能的。”語畢又托腮道:“也不知道寶慶那一日打算穿些什麼?細論起來她才是筵席的主角,要是我們與她重了,可不太好。”
娉姐兒在學業上不算細心,在人情往來上卻頗顯細緻,婷姐兒心中暗暗稱羨,向她笑道:“前些日子祖母壽辰,寶慶公主也在席間,我問過她了,她說她預備穿黃色,我們挑的顔色都是不妨礙的。”娉姐兒奇道:“我們形影不離的,你幾時去尋了寶慶?”婷姐兒道:“就是給祖母送完賀禮的時候,姐姐不是出去了一刻鐘麼,我便同安成表姐和寶慶公主說了幾句話,免得去韓國公府赴宴時與她們的意思相左。”
婷姐兒說的功夫,約摸就是娉姐兒為謝載盛所激的時節了,回想起當時的唇槍舌戰,娉姐兒不由暗自懊惱,遺憾自己未能占據上風。不過這小小的遺憾揮之即去,她複又将注意力轉移到賞花宴上:“那兩位公主是怎麼說的?可要我們刺那李三丫頭幾句,替寶慶找回場子?”
“寶慶公主幾乎已經忘了花仙會上的不愉快,還當韓國公府純粹是為賞花而設宴的,聽我問了,才意識到有賠禮的意思,神色有些驚訝,也未曾說希望我們怎樣做,不過以她的性子,想必是希望化幹戈為玉帛的,”婷姐兒回憶片刻,便輕聲細語道,“至于安成表姐,她點撥我要‘表現出甯國公府的氣度’,依我之愚見,也未必要出言諷刺李三姑娘。将我們殷府的教養表現出來,讓韓國公府自慚形穢,覺得高下立現,豈不更妙?”
婷姐兒所言雖與娉姐兒所想大相徑庭,可娉姐兒細思之下,覺得婷姐兒的辦法更妙,當即欣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