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一早,用過早飯,姚氏便灑淚拜别父母兄弟,要坐車回天子腳下的甯國公府。姚太太萬般不舍,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再坐一會子,吃過中午飯再走也不遲呀。”姚氏卻搖了搖頭,強笑道:“又不是見不着了,往後勤走動便是。”
姚氏近期與餘氏關系融洽,桃姐兒的及笄禮上,雖然姚氏一開始因為餘氏沒請她當正賓而生氣,還朝黔國公府的夫人與世子夫人擺臉色,但後來她送給桃姐兒的禮物得了那樣大的體面,她又歡喜起來,覺得大嫂子還算照顧她的面子,又在心裡與她和好了。
餘氏為了不讓花老太太獨守甯國公府,與姚氏錯開了歸甯的時間,還将歸甯的正日子讓給了姚氏,姚氏便投桃報李,早些回去,這樣餘氏也能早點出發,在天黑之前回到自己的娘家。
娉姐兒與婷姐兒嬌生慣養,在绮繡堆裡長大,打小睡的都是高床軟枕,但凡褥子粗糙些,就嫌硌得慌。昨夜在姚家,雖然姚太太已經拿出姚府最好的卧具招待,姊妹兩個仍是睡不慣,翻來覆去一夜沒有睡好,眼睛都熬紅了。
早飯也毫無胃口,娉姐兒張了張口,覺得昨日晚膳的油腥還泛在嗓子眼,隻想吃些清淡的素菜佐粥。可姚府呈上的是一碟黃得流油的鹹鴨蛋,和幾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還有一碟子鴿肉松,一點素菜都沒有。娉姐兒無法,便問了一聲“可有蜜?”想拌個甜粥吃。誰料錢氏滿面殷勤地站起來,口中說着“有的”,吩咐下人取了蜜來,一下子傾了半瓶子進去,齁得她更難受了。
偏生姚氏與錢氏親厚,娉姐兒也不好無視二舅母的心意,忍着難受勉強吃了幾匙。還是婷姐兒觑着錢氏同姚氏說話的功夫,将自己碗裡的粥撥了半盞進娉姐兒碗裡,兌得淡些了,娉姐兒才覺得好些。
姐妹二人沒吃好沒睡好,與姚府作别的時候,還頭昏腦漲的。姚太太見她們蔫頭耷腦,還以為她們是心中不舍,心中愈發歡喜,覺得姊妹兩個是有良心的。一行人上了馬車,好哥兒還從車裡探出頭來,伸手與姚老爺和姚太太揮揮。
等馬車動起來,娉姐兒與婷姐兒歪在鴨絨的靠墊上,倒頭就睡,馬車進了甯國公府人還未醒。跟車的錦雲和霏雨她們與姚氏的丫鬟擠在另一輛車上,到了府中,隔着馬車喊了兩聲沒有動靜,掀開簾子一看,才見姊妹兩個睡得正香。
姚氏心疼女兒舟車勞頓,本想讓丫鬟一路把她們抱回去,被殷萓沅攔住了。到底不能失了規矩,還是得先往東府春晖堂去給花老太太請過安,才能歇息。
姐妹兩個被丫鬟叫醒的時候眼中還有血絲,卻很乖巧,并不鬧騰,乖乖地牽了手給花老太太請安,又陪着說了會子話,才回去歇息。
姚氏把娘家拿回來的東西拿出來分送:“家裡也無甚好物,就是我娘親手曬的灰條菜幹子、茄子、扁豆、葫蘆條兒,還有些風腌果子狸、煙熏火腿之類的肉菜。我娘托我帶話;‘請親家太太不要嫌棄,吃個新鮮。’”
姚家祖上務農,如今雖然跻身官家一流,卻還是改不脫舊時的習慣,覺得菜肉豐足才是過了好年。姚家隻有兩三間鋪子,餘下的家業全買了田莊,每年莊頭進上的瓜菜野味倒是不少。
花老太太聞言,歡喜道:“親家太太也太客氣了些,我正愛這一口呢。”腌肉太硬不适宜花老太太食用,但幹菜确實是她所喜愛的,覺得這個比新鮮蔬菜更香更有滋味。
花老太太吩咐金桔收了,派到廚房去,又揀了幾樣腌得好的肉菜,向餘氏道:“你帶些回去,給餘家親戚們嘗嘗。”餘氏尚未答言,姚氏忙笑道:“給大哥大嫂的一份,我這兒預備着呢,哪裡用得着從娘的份例裡勻出來。”
姚氏颠倒起來不着邊際,可周到起來與大家太太也相差無幾了。因着近期與餘氏融洽,竟事事妥帖。
姚氏沒有拖到暮色四合才回來,餘氏已經承了她的情了,又見她給餘家也備了禮,有意投桃報李,便沖綠蟻使了個眼色。
等姚氏同花老太太說完話,告辭回去的時候,綠蟻便候在春晖堂後面的八寶亭邊上,三言兩語将昨夜診出丹桂有孕之事說了,末了有些擔憂地看着姚氏:“我們太太說了,叫二太太心裡有個預備。老太太很是看重未出世的孫孫,請二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照拂着些。”
今日花老太太并未提起丹桂之事,也不知是見殷萓沅與姚氏回來,分送禮物,心中歡喜,一時忘了,還是覺得不好開口。若沒有任何人提點姚氏,讓她進了西府的門才接着這份“大禮”,難保她怒火中燒失去理智。提前說給她知道,總好過驟然臨之。
且餘氏讓綠蟻給姚氏報信,就将自己的身份從幫着花老太太隐瞞的“同謀”轉變為站在姚氏這邊的“報信者”,這樣姚氏的怒火就燒不到大房身上了,反過來還會覺得餘氏是與自己“同仇敵忾”,看不上丹桂行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