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看去,各自相熟的人站在一塊兒,偶爾也能隐隐看出分明的界限。
等隊長分了任務,向遙今天依舊是插秧。
随着人群走向各自的目的地,看着晨光中等待着農民們耕耘的天地,向遙死活都想不通,她昨晚是怎麼生出穿到這個時代來也很不錯的想法的。
苦啊,累啊,腰酸腿也疼呀。
天不亮就要起床,匆忙扒了一碗飯之後就要下地,慢了一點都要被隊長當着全生産隊的社員們好一頓批評。
整整一個上午都得弓着腰面朝黃土背朝天,每每直起腰的一瞬間,那生鏽關節咔咔作響帶來的酸爽,直教人龇牙咧嘴。
中午倒是能休息一小會兒,但蟬鳴蟲也叫,沒有一次是真睡踏實了的,迷迷糊糊一個短覺醒來,下午又是時間更長、太陽更曬的勞作。
這一天下來,她是幹什麼的精力都沒有了,摸着老腰,又累又餓又髒,隻恨不得在床上躺個天昏地暗。
蒼天啊!
她想念科技發達有空調的二十一世紀啊!
得了,想這麼多也沒有用!
向遙甩甩腦袋,将草帽戴好,拎在手上的毛巾挂在脖子上,強行給自己打氣——
她是一個冷酷的農民!她是一個勤勞的農民!
二話不說,撸起袖子就是幹!
沖呀!!
說說笑笑的社員們看着不遠處的年輕閨女突然就咬着牙握拳,嘴裡不知道在默念什麼,緊接着又見她腳步猛然加快,飛快地往前沖,不由得暗自嘟囔:
這丫頭,莫不是撞邪了吧……
中邪的向遙憑借着這股強行升起來的幹勁,利落地下了田,開始幹活。
現在大部分嬸子閨女都被分到拔秧、插秧以及曬谷的組别來了,要收割的稻子不剩多少。
男人們則得忙着犁地,這是個力氣活,需要大量的人力去幹。
因為向家灣隻有一頭牛,還是去年向糧生代表隊裡買來的,花了不少錢,大夥兒都愛惜得很,根本不舍得它太勞累。
向遙沉浸式地埋頭苦幹,一時之間,倒是忘了吃瓜大任。
卻沒有想到,她沒有想瓜,瓜自己就來了。
向遙的任務田在土路邊上,隔了一條路,就是一座光秃秃的矮山。
這山也就十米不到,坡很緩,中間有一條光滑的土滑梯。
隊裡小孩們日複一日的從頂端滑下來,土滑梯被屁股們打磨得光滑無比。
這會兒太陽升至半空,滑梯更是還泛着淡淡的光,勾得小孩們一個個不厭其煩地從邊上爬上去,又從滑梯上溜下來。
向遙幾乎每天都能聽見隊裡婦女們拎着自家小孩的後頸脖子,罵衣服褲子上全是泥土,很是難洗,大概一部分原因就是滑這玩意兒弄的了。
一群小孩兒玩滑滑梯當然不是瓜。
但一個老頭子揪着一個剛從滑滑梯上下來的小孩子破口大罵,就是瓜了。
“你說不是你就不是你了?我老早就看見你最近老是在我家後山前院邊上來來回回了,你要不是有這想法,你跑我屋後頭做啥子?”
“一家子人都不是好東西,你爹是個孬種,你也不是個好貨!”
“我告訴你,你趕緊把你爹娘喊過來,給我賠!”
老頭子有些駝背,弓着腰,揪着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孩,用粗粝的嗓子破口大罵。
向遙這分田才開始插不久,離土坡就隔了三米不到,聽着動靜直起身看過去,就見着唾沫星子在太陽下四處噴濺,熠熠生輝。
那雞爪子一樣幹瘦的手正緊緊拎着人小孩的胳膊,面目猙獰,眼光銳利,看着令人有點害怕,仿佛被揪住的是自己。
向遙又看向那小孩,小孩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害怕的表情,當然,髒兮兮的小臉上其他表情也沒有,就這麼木愣愣地被揪着,半邊身子都要被揪得離地了,也一句話都不說。
正準備出言幹涉一下,不管什麼事情,這樣揪着胳膊,久了是很容易脫臼受傷的,就有其他人說話了。
“我說胡老頭,你這是幹啥?”
“是啊,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你揪着個娃娃做啥子咯?”
“人國強在這裡玩得好好的,你欺負人家做什麼!”
插秧的人多,大嬸子們本來就是最看不慣這些大老粗男人欺負小孩,紛紛直起身站在田裡說話。
國強?
向遙眼睛一轉,想到昨天回向家灣的時候,在林子邊聽到的野鴛鴦叙話。
那個老是被他爹揍的小孩兒,好像就是叫國強來着。
向家灣生産隊挺多戶的,原身又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小姑娘,幾乎隻認得幾個鄰裡鄰居,再遠一點的,她就隻面熟,而不知道誰是誰了。
向遙昨晚聽半天,也隻覺得那女人的聲音是有點耳熟,但到底沒能跟隊裡哪個人對上号。
至于那男人,則并不是向家灣的,聽話裡的意思,應該是四隊的。
怪不得這小孩兒被老頭子這麼揪着都沒什麼表情呢。
可能,是被家裡人揍多了,這點痛,對他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了吧……
向遙看着這個叫國強的小孩大夏天的還穿一身春秋季的夾層長衣長褲,似乎也不覺得熱似的。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損尊嚴,也依舊緊緊抿着嘴,臉上除了麻木,還是麻木,不由得有些心疼。
有些人,生來就不被愛。
抛開思緒,向遙将注意力放在眼前。
大嬸們七嘴八舌的,倒把這胡老頭給激得更加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