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他?】
“當然恨。”
淩寒煙此刻泡在池水中,溫熱的湯泉包裹住他冰涼的身體,他不知道自己聽到沈流塵那毫不遮掩的恨意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他隻覺得寒冷的悲哀籠罩在他周圍,眼睛比心頭還要苦,疑似要湧出一股莫大的憂傷。
多麼殘酷的一句話,讓淩寒煙如墜深淵。
但這徹骨的寒意,不正是他苦苦所求的麼。
折磨沈流塵能讓淩寒煙順意和舒心,他認為自己是一個病态的魔頭,已經病入膏肓,無路可走。
所以他重整旗鼓,收斂思緒,在沈流塵的靈台中光明磊落地開口:
【那就請你親手誅殺他】
沈流塵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拼盡全力卻隻換回淩寒煙這一句輕飄飄的答案。
他聽不出對方言語中的情緒。
沒有驚訝,也沒有心痛,沒有一點起伏的苦楚。
這讓沈流塵無端的害怕,他恐懼這種冷漠,自私的哀傷讓他渴求淩寒煙的真心,明明之前他們相處得那麼和洽,明明他從淩寒煙的眼眸中看到了流動的愛欲。
難道這一切也是假的嗎?
深不可測的落寞在沈流塵的胸腔中跳動,他被一雙可怖的鬼手撕裂了胸骨,與此同時,咽喉像是被一場無邊的秋雨堵住,在他血脈中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涼意。
他說不出話來,隻是盯着窗外的一輪明月。
月光吞噬他的癡心,弄得他死去活來。
秋雨在他喉嚨裡傾灑,疑似有無數隻蟻蟲順着他的食道往上爬,又癢又痛。胃部的熔漿撩起烈焰,燒得昏天黑地。
于是沈流塵再也忍不了,趴在床邊幹嘔起來。
他想嘔出一顆紅心,好讓淩寒煙看看他的愛并非拿不出手。
年輕的劍修像是一隻被遺棄的流浪犬,眼睛裝滿了濕淋淋的明珠,在寂靜無聲的黑夜中悄然滑落。
沈流塵厭惡這種軟弱。
他憎恨淩寒煙的謊言,也痛恨自己為何這麼輕易就愛上了一個魔頭。
他們隻不過短暫相處幾日,卻好似一生那般漫長。
似乎他的身體也比他更早清楚這種悲痛。
魂魄重新回歸沈流塵的肉身,他還不适應經脈中磅礴的靈氣,心口的每一次跳動都震懾着他的靈魂。
他看着褶皺的床鋪,和上面幹涸的點點痕迹。
雨水曾經在這裡橫流,留下一朵旖旎初綻的春花。
沈流塵手掌輕撫腰間的香囊,覺得刺目無比,他拽下這所謂的定情之物,淩寒煙說得沒錯,凡間的金石俗物,和情愛一樣,都不值錢。
簡直俗不可耐,他擡手把香囊砸在地上,金絲鑲嵌的玉石應聲而碎。
空留一隻折翼的比翼鳥,斷裂成一攤碎雪。
沈流塵把床褥一起胡亂地推到地上,那上面的味道讓他惡心。他像一個無理取鬧的貞|節烈夫,在這空蕩的房間内肆意抒發自己的不滿和委屈。
他心甘情願地把元陽給淩寒煙,可對方卻奪路而逃。
沈流塵覺得淩寒煙是個狠心的,難道在谷口水底,這魔修還沒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麼。
當初他鼓起勇氣的表白除了換來這荒唐一頁,還留下了什麼?
房間裡的瓶瓶罐罐桌椅闆凳都被沈流塵砸了個稀碎,他呆坐在床闆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心中的空落沒有半分被填滿,他目光下移,望着地面上那一團淩亂的床褥,随後默默起身。
他承認自己内心深處的卑劣賤意,他提起那沾染上淩寒煙氣息的被子,雙手一展,往自己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沈流塵縮在被褥裡,低下頭,将把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那隻挽劍誅邪的右手,第一次握緊了自己的紫電青霜。
他深吸一口氣,壓着嗓子喚系統:“我還能見到淩寒煙麼。”
他脫口而出這個名字後,手便更用力了幾分。
【會見到的】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麼,我問你任何關于魔修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沒有魔修在流洲作亂,難道不是一件好事麼】
沈流塵心道不好,淩寒煙不在玉清峰,一點也不好。
“你,你會一直在我靈台裡麼。”
【會的,宿主,我一直在】
“一…直…麼”
【是的】
沈流塵裹着被子歪在榻邊,癡心的劍修聽着靈台中清冷的聲音,覺得自己渾身發熱發燙,他的淚水順着滑落在綿軟的錦被中。
“不會突然消失麼”
【不會,宿主?你怎麼了嗎】
沈流塵沒有說話,他喘着氣,弓着腰,肌肉緊繃,指尖力道不減。
【宿主?】
“唔……你不要再喊我宿主了,喊我的名字”
【好的,沈流塵】
他聽見淩寒煙輕喚了自己的名字,咬着雙唇,不肯洩露出半絲粘連的喘息。
【沈流塵,你,受的傷好點了嗎】
他縮在被褥中,鼻尖萦繞着淩寒煙留下來的淡淡寒香,下意識地搖頭,後知後覺地想起淩寒煙看不見現在的自己。
他清了清喉嚨,聲音啞啞的,“好……好多了。”
【好的,注意身體,沈流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