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連問了兩句。
但歸厭沒有回答,他似乎很忙的樣子,爬上爬下,一刻不閑——若不是寒氣沁人,隻怕都要滿頭大汗了。
等到全部都收拾好,隻剩下屋子正中間的床榻和床榻上的人的時候,歸厭這才“哒哒哒”地跑到了聞人得願的床前。
他長了一張和本性完全不一樣的乖巧的臉,說話時眼睛睜得大大的,分外可愛:“四環說我前塵最後的聯系在新九州。”
“嗯。”聞人得願點了點頭,就是有些不明白這句話出現在這裡的用意。
他溫言細語而笃定:“解筮瓛占星很厲害,你會有好消息。”
“我要去!”歸厭保持着先前的動作、神态,望着聞人得願,繼續道。
聞人得願微微颔首,眉眼彎彎:“嗯,去吧,要是趕不及收徒大典我會和小秋月說讓他們延期的,或者,取消收徒大典也是——”沒有關系的……
“你也要去!”
聞人得願被打斷的話徹底說不出來了。
他盯着歸厭,遲疑而又迷茫。
但歸厭卻陡然笑了:“您不是沒有拒絕嗎?”
“行李已經收拾好了,”歸厭朝聞人得願伸出手來,“師尊您也不想後半生就這樣消磨在玉京吧?”
歸厭偷人的同時還不忘記抽空給解筮瓛上眼藥,“解筮瓛那家夥可是連去希蘭國都不想讓您去耶!”
“至于您‘身體不好’,十二個月有十一個月手無縛雞之力的這件事,我也有想過解決辦法。”
“我來保護您。”
歸·金丹後期·厭對着聞人·破鏡中期·得願發出了相當了不起的豪言壯語。
聞人得願微微有些訝異,十歲的孩子還未變聲,聲音裡還帶着一絲揮之不去的奶氣,可聞人得願很清楚他并非是真正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空有一廂情願。
他是認真的。
就像一個半時辰前,他血糊糊的手緊緊地抓着自己的手的時候那樣認真……
聞人得願抿了抿唇,瞳孔微顫。
“我以我的性命擔保,”
“所以,師尊和我一起去吧?”
歸厭的眼睛逼人……
聞人得願蜷緊了手,仿佛手背上仍舊粘膩着半幹不幹的鮮血,覆着一層溫熱地、揮之不去地觸感;
又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十六歲那年,十歲的禦無塵熱絡地湊到自己跟前,不由分說地拽緊他的手……
“師尊?”
過去的幻象碎去,聞人得願眨了眨眼,還未回過神,便習慣成自然地露出一個微笑來:“我無事。”
歸厭這次是真的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虛幻的觸感堅實地被感知到,聞人得願在下意識的安心之餘又感受到了些許的不适,但歸厭的話又勾走了他的心神,讓他再沒心思去管自己被一點點鲸吞蠶食掉的手。
“師尊也不想永遠隻能笑着,說着‘無事’之類的話讓人不要擔心吧?”
歸厭不避不讓,甚至向前又進了一步,覆上了他的手腕,直直地望将過去。
聞人得願猛地一退,撞到了床頭,翕張的唇瓣溢出一聲痛呼,卻随即渾身都跟着顫抖起來。
“您比誰都清楚,玉京不是‘家’,而是以‘家’為名義的牢籠,他們以‘您的身體原因’,以‘他們身為家人對您的擔憂’,以‘外界的險惡’為由困住了您。”
“但,師尊,聞人得願,你年輕的時候,難道就沒有外出曆練過嗎?”
“你元嬰的時候,金丹的時候,築基的時候,練氣的時候,你還尚未踏入修行的時候,難道就從未獨自外出過嗎?”
聞人得願,聞人得願還真就從未獨自外出過。
他出生皇室,自小就是被衆星捧月長大的,前呼後擁烏泱泱一大群人,排場大得吓人,若不是因為血脈問題主動拒絕了希蘭國,此時此刻做了希蘭國的皇帝,身邊隻怕半刻都離不了人,決計不會像現在這樣還時不時會被歸厭給闖個空門。
而當他踏入修行,進入宗門後,身邊也總有人陪伴着,哪怕是閉關、雷劫,那人也總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反倒是……他離開後的這百年裡他孤身一人的時刻比較多些……
但……歸厭說得沒錯,修仙并非坦途,唯有争渡。
“最重要的是,師尊,您想出去。”
歸厭的語氣裡帶着不容置疑地自信,就像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泰然自若。
無論是明知得不到任何答案也要親自去查玉玄的死因,還是明知解筮瓛不會同意也要告知他自己要去參加在希蘭國的收徒大典都清晰地體現了這一點。
(前者或許還不一定,但後者,歸厭很清楚以目前的自己在聞人得願心中的地位,還不足以讓他為自己破這樣的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