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這回風風火火出山,她的病究竟養好了沒?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尤其是她還反反複複,這個時代對于婦科病又有些諱疾忌醫遮遮掩掩,想去病根何其難也。不然後面也不會被鴛鴦一語叫破“血山崩”。
她一向要強,即便身子不好,面對内憂外患的局面,也隻能裝作若無其事的出現在人前。畢竟,丈夫的疼愛已成泡影,再不抓住手中的權利,就啥也不剩了。
園子裡的姑娘們對于尤二姐的結局雖各有各的唏噓,卻無法感同身受。妻妾之争夫妻之道有些人即便身在其中尚且理不明白,這些東西離她們的生活太過遙遠,最多是悲憫和惋惜,卻咂摸不出其中的殘酷。
又是一年春來早,積了一冬的沉悶,便在無尚春光中消弭。
春日裡做什麼都帶着一股子惬意。陽光正好,微風正好,小雨沙沙亦正好。這樣的季節總帶給人無限創作熱情。作詩的,畫畫的,紮風筝的,攀花折柳編花籃的,便是杵在亭子裡看野鴨子戲水,也是另一種趣味。
深閨少女沒有複雜的社會關系,沒有萬般閑事困擾,思緒更是一瞬千裡般騰飛。縱是黛玉這般懂得獨處的性子,念及過往,也會彈起幼年學過的琴,品一品一家和樂的時光。
賈家四位姑娘各以琴棋書畫見長,卻沒有你擅長我便放棄的道理。王喜鳳時常彈琴,黛玉也偶一為之,不過是修身養性。即便下人論起,也隻會暗歎一句:當年大小姐彈琴才是一絕呢!雖然她們也品不處究竟絕在哪裡,不過人雲亦雲。
大觀園裡若沒有幾個活潑的親戚搞氣氛,隻看賈家姑娘,便跟守寡的大嫂子李纨一般,過着足不出戶非必要不社交的封閉生活。每個人都在定好的模子裡生長,想打破模子的無不頭破血流以悲劇告終。姑娘們如此,小子們也是如此。
賈家薛家王家的這些公子哥們,比寶玉不堪的大有人在,為啥偏偏寶玉成了衆矢之的,賈政從不給他好臉色?不過是他的想法于當世而言無異于離經叛道,偏偏他還問心無愧般地時時挂在嘴邊,将掌握着話語權的男性尊嚴狠狠踩在腳下。他做了男人中的異類,自然遭到排擠和打壓。
這日賈府收到賈政來信,外派學政這門差辦的差不多,不日歸京。缺少主心骨的趙姨娘自然歡喜,賈母王夫人等大體也是盼着家裡的頂梁柱順順利利到家,寶玉就慘了,這麼浪蕩了好幾年,賈政交代的功課卻是一停都沒完成。
春日的快樂就“忽”地被這封信掐斷。
寶玉披星戴月趕作業,園子裡的姑娘們跟家裡多了個高考生似的小心翼翼。怡紅院裡裡外外更是崩緊了弦,紅袖添香夜讀書的場景複現,卻再無往日的輕松旖旎。
賈環也有同樣的麻煩。趙姨娘不懂這些,平日裡罵的響亮,賈環卻不大能聽得進去。他沒有賈母保駕護航,平日即便淘氣,也不敢鬧得太過,課業雖然也是個稀爛,好歹都是做完的,最多将不合格的挑出來補過。
得知家裡的姐姐們都在想方設法替寶玉補作業,賈環都要氣笑了。
曾經賈環跟太太屋裡的彩雲彩霞要好,後來跟彩雲鬧翻,彩霞又被太太打發出去,賈環便又成了孤家寡人。丫鬟們也不是一味眼大心空,看多了前人的下場,誰敢不謹慎?趙姨娘也暗恨寶玉小小年紀賈母跟太太就安排好了房裡人,環哥兒這般年紀卻提都沒人提,隻待賈政回來再吹枕頭風。
唯一能保持淡定的大概隻有從不懈怠的賈蘭。
賈母一年年老去,精神頭越發不濟,無論冬夏,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少。若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也罷,偏偏還有兩個玉兒讓她放不下心。平日也罷,孩子們齊齊整整來給她請安,一處玩笑,怎麼看都心曠神怡。可哪天鬧起别扭來,帶累全家都沒個安穩覺。
老人想的長遠,年輕人卻渾然不知後事如何,皆隻顧眼下。歲月靜好的時候,每個人煩惱的點都不一樣,由此生出許多是非恩怨。
便如鳳姐,丈夫身邊的莺莺燕燕都清理幹淨了,她卻沒有比以往多快活幾分。曾經的如膠似漆恍如隔世。
再如寶钗,一年大過一年,卻依然妾身未明。府裡瘋傳着賈政的一個門生,因妹子生的花容月貌便以為奇貨可居,好好的姑娘家蹉跎下來,二十五六了依然待字閨中。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焉知這不是寶钗最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