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鳳知道惜春年紀雖小，卻很是通透早熟，這才與賈府諸人格格不入。平時多是惜春往蘅蕪苑去，兩人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寫字畫畫閑聊，并不拘束。如今她來暖香塢，也算有來有往。

想到這裡，王喜鳳失笑道：“你都說了是請幫手，好賴也做些樣子。左右我已經來了，隻聽你吩咐便是，倒還客氣上了？”

惜春很擔心她這麼冒昧，會讓寶姐姐為難。可昨日賈母來的突然，她也是臨場發揮，根本沒時間商量，這才一直惴惴不安。如今話說開了，兩個人也不再糾結，便相攜到了畫室，商量着如何用色。

寶琴時常在大觀園各處串門，得知惜春請了寶钗一同畫畫，閑暇時便也往暖香塢跑，跟着打下手還挺利索。她随着父親各處行商，見過許多不同膚色發色及眸色的外國人，也見識了一衆雖單闆僵硬卻跟逼真的繪畫風格。其實京中也有番邦人擅此類畫法，隻國人講究意境，根本看不上西洋的匠氣。

自打第一場雪下來，冬日的氣息越發濃烈。隻聽聞鳳姐在老太太跟前提了一嘴，讓姑娘們都在園子裡吃飯，不必裡外的跑，免得路上緊趕慢趕地着了風。這個提議也得到了心疼兒子的王夫人的支持。很快，大觀園就有了自己的小廚房。

小廚房可是卧虎藏龍之地，能進來的都是有背景的。誰不知道這是個肥差？未經世事的哥兒姐兒們，面皮子薄，身邊的丫頭們也都養的精細，跟副小姐似的不知柴米貴，打賞起來沒個章法，多少油水撈不得？

這些懂得鑽營的聰明人自然是懂得看人下碟的。例如，怡紅院來人那肯定有求必應，隻有廚房多給的，絕不可能揩油。至于其他人，那就劃下道道來，該怎樣就怎樣，有的象征性賺一點，有的則推三阻四或者狠命搜刮，不一而論。

王喜鳳什麼日子沒過過？她在賈府下人眼中大概是屬于斤兩不夠但背後有人撐腰的關系戶，不好得罪，走的是一闆一眼公事公辦的路線，彼此倒是相安無事。

她身邊服侍的人不多，個個都經了幾層敲打。薛母比她更擔心打入賈府核心後行差踏錯。若身邊人拖了後腿，豈不令人抓狂？據她所知，莺兒已經拜了寶玉的小厮茗煙的娘為幹娘，這是誰的主意一看便知。說白了，就是為寶钗當上寶二奶奶鋪路子。

她無法诟病，也無法阻止。

惜春緊趕慢趕，好歹在臘月裡将畫敬上，賈母看着頻頻點頭。賈母當初将畫園子的任務交給她，無非是圖個有始有終。既是在旁人跟前誇下海口，怎麼也該有個着落。如今這着落可不就來了？

賈母是出了名見的世面廣，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惜春的畫跟那些個名人大家自然沒得比，可難得帶着無盡悠遠之意，竟頗有神韻。要不是答應了要送給劉姥姥，賈母都想自己留着了。

惜春見賈母是真的喜歡，也是松了口氣。她就怕忙活幾個月卻得不到認可。賈母了卻一樁心事，便也大方地論功行賞。她老人家家底子厚，随便拿出來的都是好東西。以往這些好東西不是偏了心肝寶玉就是賞了孝順嘴甜的鳳姐，惜春竟也有這樣的殊榮，一時受寵若驚。

王喜鳳倒不覺得有什麼。這些身外之物，賈母一人又能享受多少？在花錢買開心上，賈母很有心得。

因着家中的爵位，賈赦賈政兩兄弟就差撕破臉皮了，好歹讓她給摁下。她身邊這些體己，留給兒孫聽起來很美好。可一旦涉及到利益分配，什麼好人家的孩子都不免心思動蕩，何況賈家這對永遠都不對版的塑料兄弟？

如今賈母極力維持着表面上的和平，明面上大家都閑雲野鶴般，毫無鋒芒，一旦平衡被打破，同室操戈不是夢。

賈府的年底祭祀場面很大，族人們将東府的賈氏宗祠排了個滿滿當當。王喜鳳是沒那個福分去圍觀，寶琴卻是有幸看了個全場，回來講得活靈活現。

這個年薛蟠在外頭過，雖說派了人送信，卻隻說一切都好。薛母對這個年節并沒有太高的興緻。她留了香菱在身邊陪伴，又攆了寶钗仍舊與姐妹們一道，在賈母身邊說說話。王喜鳳知道年節下不可能躲清靜，再不想應酬也得乖巧聽話。其中最盛大的一場宴會要數賈母策劃的元宵夜宴，她老人家之前修的大花廳可算派上了大用場。

賈母最是喜歡熱鬧歡聚的大場面，鳳姐熟知老太太的秉性，操辦起來也行雲流水一般，并沒有讓賈母多費心，便呈現出了她想要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