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庫房裡,件件都是精品。李纨得了兩匹上好的綢緞,一匹石青,一匹秋香。哎呦,料子好歸好,顔色不是她的菜。
寡婦麼,世人的要求不是沉悶的深色,就是近乎白的淺色。總之明亮歡快的大紅大綠大黃大紫不得行。兩相比較,她還是甯願選擇淺色,月白、藕合、雪青、天水碧之類的就挺不錯嘛!再搭配些簡潔的繡紋,典雅素淡。
如今,老太太這裡一群孩子,媳婦們要伺候的人不少。這個流程王喜鳳是熟悉的。不過,老太太寬容,李纨青春寡婦又要帶着孩子,晨昏定省也就罷了,規矩如此,吃飯伺候之類的直接就給免了。當然,也不排除她更喜歡鳳姐兒的緣故。
王夫人那邊是正經婆婆,伺候她是應該的。不過,王夫人本就因長子早逝而遷怒李纨和她生的長孫賈蘭,又怎會讓她在身邊礙眼。
說句實在話,古人忌諱多,誰樂意吃飯的時候看寡婦臉?而且,給寡婦兒媳立規矩,名聲很好聽麼?大多數情況下,王夫人都跟賈母一樣,“體恤”她的不易,免了她伺候。除非是大場合,媳婦必須到位,不得不擺個樣子。
回到遠不如鳳姐那裡寬敞的正房,貼身丫鬟素雲已經擺好飯。賈府的定例王喜鳳是領教過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除了一天兩頓飯,再就是兩樣點心。額外想吃什麼,要麼拿銀子讓廚房做來,要麼支使丫鬟出府去買。
大戶人家少有在外頭買的,要麼覺得外頭的手藝不一定比得過家裡的廚子;要麼覺得外頭做來不潔淨。也就那些有口皆碑傳承百年的老字号才值得專程派人去光顧。
王喜鳳連現代的科技與狠活都領教過,哪裡會怕街面上那些以手藝和口碑為生的小老闆們在吃食上作怪?隻是,寡居之人時不時打發人出去買吃的,也太落人口實。
府裡的廚子們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主子們點菜,若是王熙鳳這樣的實權人物,不給錢都能想着法子來孝敬;若是李纨這樣的閑人,那必是痛宰一刀。她如今一窮二白,才不當這冤大頭呢!
讓鳳姐兒一直耿耿于懷的二十兩月銀,讓王喜鳳的經濟危機解除了大半。鳳姐兒也不是看得上這點銀子,主要是這待遇已經跟老太太和太太們持平。這代表的是地位和體面!哪怕她一向被老太太偏寵,也得不到這樣的待遇。
可惜,再泛酸也沒用。長輩們要立靶子刷名聲,小輩們隻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兒。除開月例這一項,老太太還安排了上上等的年例,将部分田畝的收益單劃給李纨。她們母子倆年收入高達四五百兩,這就是明晃晃的貼補了。這麼攢個幾年,手上也就寬松了。
老太太送的料子,王喜鳳很快就讓人做了兩身衣裳,跟府裡供的分例衣裳一起排班,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安的時候輪着穿。請安完畢回到院子裡當宅女的時候,自然是換回居家的輕便衣服,各種淺淡花色以供挑選。
李纨女紅了得,挑的丫頭手上功夫也不錯,平日裡私下添置的衣服鞋襪之類,都是出自兩個丫鬟之手。王喜鳳樂得清閑,日常除了看些詩集詞話,得了興緻自己填上幾句,可惜毫無靈魂。再就是寫寫字,問問賈蘭的吃喝拉撒,日子簡單到枯燥。
她記得進了大觀園,姐妹們是要結詩社的。她再怎麼推脫也要應付一兩首,不如早早準備起來,以免到時候獻醜。當然,哪怕提前準備上,遇到黛钗那樣的高手,一樣是獻醜,但求不要差的太過分。
這麼着過了個把月,王喜鳳覺得該活動活動了。這樣成日裡宅着着實無趣,不如搞些創作,順便創收。
因着李纨幾乎沒有社交,兩個貼身丫鬟也沒有許多需要忙活的工作,多是照應飲食起居,陪着她做針線。李纨看書寫字,丫鬟們除了偶爾添些茶水,向來都不過來打擾。看李纨一如往常鋪紙提筆,隻當她又要寫字。
女兒家總會珍藏着自己喜歡又常用的花樣子,李纨這裡更是種類繁多。以前出門做客或者逛街遇到新穎些的,她也會琢磨着畫一畫,慢慢地也就越積越厚。如今,她便是要在這些花樣子上下功夫。
會畫畫的惜春如今還離不得乳母,更别提磨煉手藝。求人不如求己。李纨也是出身官宦之家,琴棋書畫都是學過的,又不是要跟人PK,花樣子這種不考驗畫技更看重設計的東西,描起來并不難。
日子便這麼絲滑地從初夏跨渡到深秋。
這些日子賈母一直行坐不安。唯一的嫡女去世,外孫女黛玉又沒個兄弟姐妹扶持,女婿林如海同意送黛玉進京交給她這個外祖母教導。根據信中所講,合該這幾日便到。賈母吩咐人在碼頭等着,船一到就接了來府裡。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賈敏自從随林如海赴任揚州,一方面要打理家事,一方面為子嗣煩心,竟從未回過娘家,黛玉自然也從未見過外祖母一家。如今要下船了,才将滿腹的離情暫且抛開,細細思索來時父親交代的話。
賈家世襲國公府邸,規矩大,起居坐卧自與别家不同。小小一個孩童,千裡迢迢離家别業,哪有不忐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