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倉胥一闆一正道:“若是證實小将軍無罪,當即便會遣送您回家。”
俞書禮替老爹把那柄劍收好,拍了拍老爹的肩膀:“好好回去休息睡覺。還有,老爹,你這劍都生鏽了,就别拿出來吓唬人了。一個磕碰還容易害人。”
“你這臭小子!拆你老爹的台!”俞老爹被請走的時候還在轉身罵着。
“請吧。”俞書禮見父親走遠了,這才收斂了笑意,看向倉胥。
倉胥點點頭,做了個手勢:“請。”
俞書禮又轉頭看向那個陰影裡的少年,似乎知道對方在看他一般,挺了挺腰,得意道:“你看,我就說,我會出去的。”
那少年輕嗤了一下,敷衍道:“一路走好。”
“诶,你這孩子,怎麼一點也不可愛!”
*
“來了?”本來病弱的男人坐在案邊,微微垂着頭寫着什麼。
還不算涼的天氣裡卻披了一件長毛大氅。一張本就蒼白的臉輕輕勾出一個笑容,美的驚心動魄。
俞書禮踏進書房的時候,就見到這樣的場面。
他心頭一跳,“哼”了一聲,大喇喇地走過去,随意地在魏延側面唯一那一把椅子上坐下:“丞相大人找我什麼事?”
本想裝逼湊過去看看魏延畫了什麼,結果“阿嚏”一聲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一道清冽的鼻涕水并着幾滴口水就這樣明晃晃出現在魏延的墨寶之上。
魏延擡頭瞥了他一眼,把墨筆擱下。
俞書禮腳掌迅速地摳地,本來想罵一句魏延“老不死的病秧子”的話也堵在了喉中。
魏延的視線火辣辣。
俞書禮尴尬得臉紅成了猴子屁股,他讪笑一聲,嗫嚅道:“要不我給你擦擦?”重畫一副賠給他是不可能了,他沒這個畫畫水平。
魏延到底是貴族公子,舉手投足反饋的足夠平淡,他不僅沒有處理俞書禮那幾滴落在書畫上的罪證,還将書畫卷起來放到一邊,這才看向俞書禮:“這就是小将軍的見面禮?”
見你個大頭鬼。
俞書禮不願意承認在牢獄裡一晚上就感冒了的事實,梗着脖子指着角落裡伺候的幾個侍人,辯駁道:“是你這裡味道太臭了!”
魏延眼睫動了動,揮揮手把侍人都趕了出去,然後他起身,把窗戶也阖上了。
倉胥站在門口,虎視眈眈盯着俞書禮,生怕他做些傷害丞相的舉動。
“小将軍知錯了嗎?”魏延此時的聲音還有些啞,“對朝廷命官下毒,你的膽子真是從來不小。”
俞書禮擡頭,對上魏延驟然冰涼的視線。
變臉變得還挺快。
“知錯?我何錯之有?”俞書禮冷笑一聲:“丞相自己中毒了,總不會推脫到我身上吧?要知道,整個青樓都能為我作證,這兩日,我可是連青樓的門都沒出過。”
書房大門開敞,倉胥在門背站定,聞言皺了皺眉。“小将軍,你給丞相的那個饅頭,可是差點要了他的命!你好歹毒的心!”
俞書禮輕嗤一聲。
歹毒?要不是他良心發現,念着他們從前的情誼,少放了些毒粉,魏延早就是個死人了。
“出去。”魏延淡淡開口。
倉胥震驚地擡眸:“大人!”
“關門,出去,我不想重複第三遍。”
“大人!這可是害你的……”
魏延再看過來,倉胥憋屈地閉嘴,開門關門一氣呵成。
“你對待下屬,真的不大友好呢。”俞書禮點評道,“也是,貴家公子,一向瞧不起白手起家的老百姓的。”
“俞書禮。”魏延手指屈在身側,微微傾身站起來,結果站到一半就坐了回去,他擰着眉頭看過來。
“你鬧夠了嗎?”
“鬧?”俞書禮笑了笑:“事到如今,你還是覺得我在鬧?”
他收回笑意:“我姐姐如今成了癡兒,智力同三歲孩童沒什麼區别,你将她害成這樣,卻說是我胡鬧?我爹從那件事情之後,徹底成了個廢人,肚子吃的比鍋都大,除了吃就是向我娘争寵,整天盯着那些個小厮,醋缸子翻了滿地。若不是有我在前線沖鋒陷陣,我們家也徹底完了。”
“我們家變成這樣,都是拜你所賜。”俞書禮沖過去,一把揪住魏延胸前的衣襟,咬牙切齒問:“魏延,你是不是沒有心?”
魏延悶聲咳了幾聲,蒼白的指骨想要扯開俞書禮的手,卻沒有力氣。
他沉默了片刻,幹脆任由這樣的姿勢被他抓着,緩緩弓起一條腿抵在案上,借勢穩住身形。
他的姿态算不上雅觀,還有一些狼狽:“你姐姐的事情,我隻能說抱歉。”
“抱歉?一句抱歉就夠了?!”俞書禮手指掐上了他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幾乎按捺不住就要掐下去。
侍衛都在門外,他現在要掐死魏延,和掐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區别。
“你既然不喜歡她?又為何求娶她?!”俞書禮一掌拍在桌案上,半邊桌角就這樣被生卸了下來。
俞書禮克制不住戾氣,對上魏延那雙清冷深邃的眸子,卻似乎在裡面看到了彙聚的悲傷,不過隻有一瞬,他的目光就恢複了冰涼。
“小将軍,往後還是少飲些酒。”魏延冷笑了一聲,“省的淨想起些讓人不大愉快的陳年舊事。”
“陳年舊事?”俞書禮把木屑扔開,咬着牙回憶:“當時秋獵場出了意外,暴雨如注,泥水将林中驿站沖垮了,你約了她在那裡私會,本該好好護着她,卻轉頭冒雨進了深山把太子救了出來。而我姐姐卻因此被人折辱,之後便高燒成了癡兒……你當時明明可以……先救她的……再不濟,派兵帶她回去,很難嗎?”
魏延被俞書禮按住脖頸,眼尾通紅,本來白皙的臉色染上一點紅暈,就足夠觸目驚心。
俞書禮的手指一顫,再也掐不下去,手掌換到魏延腰間,似乎想要借勢要把他勁瘦的腰掐斷。
魏延借勢靠在他手掌上,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形:“俞書禮,你分明知道,當時折辱你姐姐的,并非是我。而且就算沒有那一日,你姐姐同我,也不可能結親。”
“你……你說什麼?你又騙人!”
“我對你解釋過無數次了,我真的沒有對不起你姐姐。我本就并沒有求娶她,自然對她就沒有感情與義務。”魏延狼狽地喘着氣,擡眸看向俞書禮,語氣認真:“至于救太子……”
他苦笑了一聲,似乎也陷在了回憶中,欲言又止,隔了許久才說:“再給我選一次,我還是會放棄救你姐姐,這點我無可辯駁,救太子,也是我必須要救。我沒有選擇。”
俞書禮見他的臉色越來越差,終于松開了手指,一把推開了他:“你倒是忠心的很!為了太子,你自己都成了半個殘廢了,現在滿意了?”
魏延的視線從俞書禮臉上收回,又重重地咳嗽幾聲,然後慢吞吞說了一句:“滿意。”
見俞書禮面色不虞,他蒼白的手指按在了椅子外延,又重複了一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然滿意了。”
“走狗!畜生!”俞書禮辱罵道:“你以前分明不是這樣的!”
“畜生又如何?小将軍倒是心直口快,正氣淩然,可是俞家如今呢?”魏延一笑:“這世道,奸臣當道,小将軍少了些手段,便将俞家倒台的事算到我身上,實在不公平。”
“公平?魏延,你他爹的和我談公平?”俞書禮一腳踹翻椅子:“害我二叔家被抄家的是不是你?讓俞家被陛下忌憚的是不是你?!若不是我爹有舊功,我們一家是不是也被你害的人頭落地了?!魏延,你怎麼這麼惡毒!虧我從前把你當知己。”
不知道是被俞書禮的動作吓到,還是被他的話所中傷,魏延眉頭突然擰緊,用力咳了幾聲。
俞書禮的叫罵暫停,室内除了魏延的咳嗽聲,寂靜無聲。
“随你怎麼想吧。”魏延咳完,長舒了一口氣,虛弱地閉上眼睛,“你下毒的事情,我不會追究,稽刑司也不會再查。可是俞書禮,适可而止,再鬧下去,我也保不住你。”
俞書禮一愣,氣急敗壞:“誰要你保了?!”他轉身就想要走。
魏延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一把扯住他的手腕:
“那件事情,别再查了。”
俞書禮甩開他,轉身就走,勾了勾唇:“你做夢。我早晚會找到證據,拉你下台。”
“那我就不能輕易放你走了。”
俞書禮皺着眉頭回身,卻見魏延說完,本來站定的身子突然一歪,倒在地上吐了口血。
俞書禮睜大了眼睛:“魏延,你他爹的竟然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