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很信任伽蠻的。
畢竟她獻祭了親爹,世上基本沒有比這還更有分量的砝碼了。當然,這事兒禾聿和佐伊打算一直瞞着,不讓法蒂瑪知道。
所以當伽蠻一五一十的講述陛下如何平靜地在群臣面前為她們辯解,如何平靜地等待時,禾聿後背慢慢被冷汗浸透。
她幾乎可以肯定,陛下生氣了。
她都有點想念伊莉娜那雙暗處的眼睛了,如果陛下繼續監視她,至少可以證明她們沒有謀反的心思。
禾聿沒有自大到覺得十三夜可以和皇室抗衡的地步。人心的慣性太可怕了,如果子書昭不是一位賢明的君王,在深宮日日淫靡窮奢極欲,而帝國又是那樣遼闊,大部分升鬥小民們一生都不會有見到她的機會。
從有史詩以來,就是這樣的,皇室要更早于教會而存在。這樣的神秘、這樣的威壓,鎮在人心上,令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這時候,禾聿又開始惋惜,陛下不是一位昏君了。
她的賢明,才是她們最大的敵人。
如果她真的如史詩中那些暴君那樣荒.淫無度,那麼反對她、違逆她,就成了天經地義的事。
而現在,她是那樣的好,她會細聲細語的詢問民衆的家事,會為他們減免稅賦,她甚至沒有什麼物欲,不喜歡大臣進貢珍奇異寶,還把宮殿裡冗餘的侍從們都裁了!
這樣君主,若是反對她,沒有人會站在她們身後。
反對一位英明的君王,天底下就沒有這樣的道理!
更何況她是那樣的清隽,又溫文爾雅,她騎在駿馬上帶兵出城、入城凱旋,許多民衆是見過的!有許多omega,甚至被當場迷倒了!
可是禾聿眼前,總是出現陛下那雙憂郁又凄然的眼睛,她知道她并不是表面上這樣光鮮亮麗,她忍受着無可名狀的病痛,甚至還有更大的、她都不敢對禾聿說出口的秘密。
其實禾聿隐隐約約有猜到那個秘密是什麼,但她不願細想。
可是現在陛下生氣了,禾聿發現,她根本想不出來如何應對。她對她了解得太少了。
她以前總是想着,隻要她能順利繼位,那她便一直追随她就好了,她們都很年輕,還有很多時間。
沒想到新礦脈的變故,會來得這麼快。
她仍然敬愛她的靈魂,願意向她效忠,可是有太多東西不允許。
十三夜不是她的個人财産,新礦脈的發現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她不能自私的把他們都綁在她的馬車上。
她當然相信陛下會一直是一位英主,可世事無常,她的繼承者又如何呢?
若是她的……被發現,沈宓和子書翌卷土重來呢?
禾聿幾乎已經失去了一切……她不敢再賭。這賭注會是摯友、老師的性命。
可是一位君王的怒火,她要如何安撫?
如果被她揪出來,是誰害她們的信沒有送到,那人就死定了。
禾聿太陽穴突突的跳,心髒傳來陣陣脹痛。
她是猜到陛下的心思的,總不能她又去賣.身吧?
況且陛下又不是維希斯那瘋子,吻她幾下就能糊弄過去麼?
吻她……
禾聿連想都不願去想那樣的畫面,那感覺像在渎神。
就像不會有信衆去親吻安斯奧夫一樣。
神明垂眸憐憫世人,強大又慈悲,皈依者效忠祂,追随祂,卻永遠不會站起來親吻祂的面頰。
這太荒謬了。簡直不可理喻。
她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她的私心太多,甚至都稱不上忠誠。但她還是做不出這種事。
子書昭像她的名字一樣,将她從暗無天日的地牢裡解救,重見光明。
她最饑寒交迫、最難以承受的苦難時光,都是靠着她眼尾的那顆火流星,才支撐下來。
那時十一二歲的禾聿還很單純,她想,如果順利長大了,一定要找到她,報答她。
但她真的不明白,陛下為什麼會對她有那樣的心思。
如同對維希斯的複仇一樣,如果要那樣報答陛下,那也是一種卑劣的捷徑。
她還不如把她當作一隻蝼蟻,一個與芸芸衆生無異的普通人。
可她知道這不可能,因為子書昭并不把任何人看作蝼蟻。作為一個皇位繼承人,她甚至有些不理解她是如何能保持這樣的心。
連她現在掌舵一個組織,都變得有些輕視生命。
禾聿做過她的侍衛隊長,數次直視她的眼睛。她知道,皇帝的權杖,在和她的靈魂拉扯。
她不是沒有手腕,但她連處理何蘭春這樣的叛臣,都很是克制。
如果不是剛登基,需要一場樹立威信的戰役,子書昭可能都不會處決何蘭春。
禾聿還是和一年前一樣,認為陛下是頂好的人,世界上最好的人。
但她是皇帝,她為什麼是皇帝呢?
她在那個位置,實在是讓禾聿變得軟弱、不忍心。
法蒂瑪急得在房内走來走去。
“我還是回都城去向陛下請罪吧。”
伽蠻垂下頭,很是低落,“姐……”
禾聿站起來,理了理褲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