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涼如水,幾點螢火從林葉中輕悄穿過,空氣裡微微揚起幾點草木露水的清透氣息。
池子裡遊着一尾墨色的錦鯉,悠悠然地在碧色的水草中閑晃,時不時從水面上探出頭來、吞吐一些散發着銀輝的月華。
不遠處的竹屋裡,隐隐亮着長明不滅的燭燈。
屋内,秋沂遲疑地停頓了一下,手上研墨的動作就一滞,“尊上......”
“昭昭那邊,您真的不打算做些什麼嗎?”
聲音輕輕的,語氣裡流露着些許疑惑和擔憂。
竹椅上,披着寬大的月白色衣袍的男人聞言,就停了手中的墨筆,微攏衣袖,将其輕輕擱在桌側一方楠木筆枕上。
他微微擡頭,語帶笑意,“秋姑娘想我怎麼做呢?”
然後頓住。
聽起來像是不打算做什麼了。
“可那畢竟是魔族啊?”遲疑了良久,秋沂還是試探着開口道,“昭昭跟他在一處、待久了,怕是于她修行有礙。”
“更何況,朝聞堂的先生們也常常教導,說魔族心性難辨、善惡難分。”
“秋姑娘這是怕那人帶壞了你的小昭?”男人頗有些好笑地搖搖頭,撫平桌上的素宣,輕輕歎息一聲。
“且不說明昭是由你我親手教導過的徒弟,論正魔之分,其實質又有何不同?”
“一念偏狂為魔,一念清正為仙。所修法門不同罷了,更遑論誰是誰非?魔亦有赤子之心者,正亦有蠅營狗苟之輩。所謂正魔之别,不過是世俗定論,惟清正本心之事而已。”
秋沂愣了愣,也忘了手上的動作,就這麼直愣愣地偏頭去看他。
水浴清蟾,葉喧涼吹。
他就這麼和着一身素色的輕衣,指尖還微微沾染着一點墨痕,眉目俊美而又惑人。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面容上,卻被唇角的弧度柔化成一片醉人的風情。
顯得很是仙風道骨,恍若月下一位谪仙。
連帶着他口中那些、在外人聽來分外大逆不道、有悖道義的話,竟也有了幾分真切而又令人折服的可信度。
秋沂看着他,就不由覺得有幾分被說服了。
她紅着臉想:尊上說出的話,總歸是這世間的至理的。
“不過,”重新執了筆的世間至理緩緩開口,示意她再往硯台中添些墨來,“往後若是見了那等大惡不赦、業火滔天的魔族——”
“秋姑娘隻管往死裡打。”
“打不過也别逞強,就使張傳訊符,換我來。”
秋沂被他這麼一說,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小姑娘聲音清脆地應了聲好,重新拈了一塊上好的靈墨來研,為自家妹妹感到擔憂的沉重心情也立刻輕松了很多。
“那,昭昭的事,就暫且這麼觀望着?”
“嗯。”顧執弋容色柔和,語氣輕緩,“先試着讓明昭自己去處理。”
一筆末了,他又溫柔地添了一句:“左右不過是隻無法無天的小魔物罷了。”
身邊的少女輕緩地轉動硯台中的墨條,聽到這話,一雙明眸便善解人意地眨了眨。
其實,跟着尊上這麼些年來,她不僅學到了很多人間至理,還學會了很多其他方面的東西。
比如說——
尊上的嘴,騙人的鬼。
前面還一本正經地說着衆生平等的大道理,到頭來張口就叫人家小魔物。
明明人家是魔族,跟低等的魔物根本就不是一個階級的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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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兩人同時寄予厚望的明昭昭并不知道此刻她的最強後援已經被自家黑芝麻餡兒的師尊忽悠跑了。
她正在為某個粘人的家夥暗自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