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兩個名字又是不一樣的。
秋沂的名,是“琨玉秋霜,沂水春風”。
而林沂的名,隻不過是一條淡漠平凡的沂水。
林沂生在何處,沒人知道。
因為她是被人從沂水旁、一片火紅的楓樹林裡撿來的棄嬰。
林沂很幸運,在這修界裡、還能遇到願意撫養她長大的好心人,但她同時又很不幸,因為在她十四歲那年,修界就發生了一場動亂。
魔物入侵。
範圍不大,但恰恰好,就波及到了林沂所在的那個村莊。
在修界裡,就算隻是低等的魔物,對上凡人,屠村也隻需一念之間。
而修者們所組成的救援隊伍,在後半夜才堪堪趕到。
可是那已經沒用了。
那一個燃着血與淚的夜晚,林沂一切得之不易的幸福,頃刻之間就化為齑粉、輕飄飄地落在風裡。
但這隻是她悲劇故事的開始。
林沂愛上了高高在上纖塵不染、可觸而不可及的墨池書主。
或許是少女豆蔻年華、情窦初開;或許是那一晚黑氣缭繞、低等魔物森冷的白齒突刺過來,而他恍若谪仙、墨意化形的一劍,救她于死生之間,也讓她一眼萬年。
又或許是,與她一生最彷徨無靠的時候,收她入門下、結發绶長生的恩情暖意。
聽起來是非常美好的故事。
但實際上這隻是另一個悲劇,一個引導林沂最終陷入深淵的悲劇。
因為對于林沂來說,這是不該有的感情。
不隻是因為故事的男主角書主早已有了相伴一生的心上之人,還是因為,從故事的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可能。
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林沂是個混血,混得還很不一般,恰恰好是魔族的血。
魔族當然與魔物有所區别。
魔物無知,而魔族則是對堕魔之人的鄙稱。
有一點注定了的是:堕魔之人的子女,生下來就必定魔氣纏身。
一場修界弟子們舉辦的舉世浩大的封魔大會裡,林沂被擊碎了從小随身的玉佩,又被圍獵現場的魔氣所激,魔族血脈當場顯露。
從此,沒人在乎她是不是溫柔善良,沒人在乎她是不是自甘堕魔。
他們看到的,隻有一個勁爆的消息、一樁驚天的醜聞。
年少有為、衆人景仰的書主首徒從此變成人人喊打的怪物和異類。
她掩蓋行蹤、狼狽逃竄,卻又忍不住想回師門看看。
對林沂而言,那是她的家,還有她所愛慕和眷戀着的人。
可她甚至連山門都沒能上的去。
侍奉她師尊的從客發現了她、拔出劍來對她說:“快滾!這裡可不是一個魔物該來的地方!”
他說:“你若還念着書主對你的半分師徒恩情,就别再來做他的污點。”
于是林沂走了。
躲躲藏藏的日子裡,她又遇到一個少年,跟她有點相似的是,他也有着魔族的血脈。
但不同的是,少年是個徹頭徹尾的“純血”魔族。
他覺得林沂很有意思,于是邀請她離開修界、轉投魔界。
林沂是不同意的。畢竟她也曾是第一大派墨池的弟子,公識課上也都聽過堕魔之人的可恨。
但這個少年居然就這麼纏上了她。
一日複一日,流亡的日子裡,林沂欲持本心、卻又因此疲憊不堪。
而少年熱誠,不離不棄,居然也和她成了朋友,成為了林沂人生中最後一抹亮色。
可無論悲喜、命運總是如期而至。
魔界開始大舉圍攻修界。
秋日沂水,楓紅勝火。混戰之中,林沂與她最敬愛的師尊狹路相逢。魔氣四溢,一時間分不清敵我來人,于是她最熟悉、最感激也最驚豔羨慕的一招墨意化形,重重地刺入她的體内。
身側的少年怒極反攻,卻被書主愛人秋沂一劍刺入心口,生機立斷。
氣絕之時,那少年對她說:心悅她。
最可悲先來後到,陽錯陰差,心中夙願未成,又逢良配已無位。
林沂悲極痛極,卻又無可奈何。
于是堕魔道、闖墨池,殺秋沂以報深仇,後自戕于墨池弟子訓“尊師重道”碑下。
自封魔大會蒙羞師門、清萍一戰血污沂水——
未能再得書主一面。
不敢再蒙書主一面。
常言人生如戲本,輕妝點、淡墨痕。
悲也樂也,得之又失,于是惶然四顧,已是愛恨茫茫,不作可知。
......
真是慘絕人寰。
所以說,這個世界裡,顧執弋要守護的燈,其實是兩盞。
不過幸好,他這次來得有些早,算算年歲,主角林沂此時應該才剛剛降生。
事情還有可操縱的範圍。
“到了。”顧執弋操縱着墨舟落下,然後輕輕道,“是這裡。”
秋沂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楓樹下,一個嬰孩正靜靜地躺在襁褓裡,脖子上赫然挂着一枚瑩潤剔透的白色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