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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夕這一覺睡得很飽,幸好生物鐘将她準時叫醒了。
該吃飯了。
朦朦胧胧睜開眼的時候,姜夕發現自己還在馬車上,而謝纓略顯随性地半倚着,一手支着腦袋,一手拿着書卷。
姜夕瞧了一眼,是白紙做的書卷。
不是竹簡,不是宣紙,而是略微泛黃的白紙。
隻是一眼,姜夕就收回了視線,她對這些沒有多大的興趣。
“醒了?”謝纓合上了書卷,擡眸看着她,“你是想先去看看姜若在做什麼,還是想先吃飯?”
想先吃飯。
但随即姜夕覺得自己這樣好像有些沒良心,于是她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順路嗎?”
謝纓訝然一笑,“也可以順路。”
不多時,兩人來到了一座酒樓,進了上等的廂房,在等待上菜的間隙間,謝纓讓姜夕來到窗邊,看向外面。
“你看見了什麼?”
姜夕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謝纓被這一眼逗笑,“是正對面的那個鋪子,早在一個月前,那裡還是一個空鋪。”
“可如今商人往來絡繹不絕,幾乎日日都被踏破了門檻,但稀奇的是,沒有一個人知道那裡面到底賣的是什麼貨物。”
謝纓算是個守信的人,說好了要帶自己來找姜若,就不可能無緣無故讓自己看一間空鋪,隻要略微思考,姜夕就能得出答案。
“皇姐在賣鹽?”
“六公主果然聰慧。”謝纓捧場道,“隻不過之前聖上為了遏制滇南鹽的售賣,頒布了聖谕,指名道姓說着滇南鹽是下等鹽,有微毒,長期吃食恐得不孕症,也無需什麼證據,世家大族都不吃這種鹽就是最好的證據。可真是讓本王頭疼了好一陣。”
姜夕盯着手中的帕子出了神,謝纓這是承認滇南鹽和他有關了?姜夕知道私鹽案,畢竟當年姜若離開的借口就是這個,而這個輿論戰的法子還是姜若想出來的。雖然大盛朝如今的通信條件一般,輿論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但同樣的,地方官員對于當地的掌控能力極強,滇南鹽主要的受衆就是平民百姓,隻要朝廷命官們都表明了态度,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還沒有幾個人敢抗令。
更何況姜若想出來的借口還是“不孕症”——生不出孩子,在古代可是頭等大事,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了,否則還沒有幾個人敢冒這種險。
但被煬帝明令禁止的滇南鹽,又為何出現在了京城售賣?
“皇姐,她想幹什麼?”
謝纓勾唇,“大盛的西邊,有一國家,名喚大嶽國,雖然名喚大嶽,實則為一小國,那個國家水土不豐,普通的播種根本無法支撐整個國家的口糧,因此,它成了最為出名的商賈之國,整個國家,無論是君王還是百姓,都幹起了商人的行當,行走于諸國之間,販賣商品。雖然滇南鹽在大盛朝無法推行,可各國之間消息難通,再若是賣去稍遠一點的國家,利潤就極其可觀了。”
“而諸國之中,有一國名喚赤朝,那個國家與本王有些不愉快。”
姜夕偷看了一眼謝纓的神色,确定他口中的不愉快絕對不是簡單的不愉快。
“大公主獻策,将滇南鹽以遠低于當地官鹽的價格大肆販賣入赤朝,再用大量的錢财收購其國家的茶葉,重利之下,赤朝家家戶戶皆是這滇南鹽,再加上民間大肆種植茶樹,荒廢肥沃的土地,接下來,隻需靜候就能得到好消息,六公主覺得呢?”
姜夕擡眸,就見謝纓笑眯眯地望着她,就好像這些事與他無關一樣。
也許他隻是覺得姜若的計劃有趣,可以一試,正巧滇南鹽在大盛朝也賣不動了,與其被迫上貢給煬帝,不如讓姜若拿去玩樂。至于最後的成效……謝纓是不抱多大希望的。畢竟他武将出身,隻相信自己手中的兵刃。
但姜夕知道姜若想要幹什麼。姜若的計劃,在她那個時代,有個總結得極好的名字——傾銷。
外來産品大肆沖擊了本國産品,以達到消滅經競争對手壟斷市場的目的。
而像鹽這種硬通貨,其帶來的影響可不是普通的傾銷可以比拟的,若有朝一日,姜若停止了對赤朝鹽的供應,赤朝國内會引起怎麼樣的混亂根本不可想象。要讓吃慣了便宜精鹽的百姓再去接受本國天價的官鹽,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如今,顯然大部分國家還沒有這樣的意識,而煬帝遏制滇南鹽也隻不過是因為它的存在影響了官鹽的稅收。
謝纓大概想不到,後世還有一種無需兵刃的戰争,叫做商戰吧。
雖然謝纓對姜若的此舉的成效不抱希望,但不妨礙他看出了這是一種不光彩的手段,并非君子之風,難怪他會評價,若此事的主謀洩露出去,會留下千古的罵名。
但很明顯,他假惺惺地可惜姜若的名聲的時候,也忘記了整個計謀乃是他一手支持起來的。
例如……
姜夕:“那間鹽鋪,是你的吧?”
謝纓露出些許的驚訝,顯然沒想到姜夕居然會問這個問題。
“六公主還真是好生敏銳,那的确是将軍府的私産之一。”
“哪裡從前是一家藥材鋪,昔日本王送你的人參,就是從裡面賒的。”将軍府對自家子弟的管教嚴厲,雖然有月例,但卻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而就算去自家的鋪子買東西,也是需要花錢的。
“将軍府其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窮得很,當初本王攢了許久的月例可都在六公主身上花了個幹淨,最後隻能買到一條人參須。而這人參自然是品相完好才能賣得出價格,本王當時可是花了不少口舌,才讓掌櫃割下一條須給我。”
謝纓回頭看姜夕,如沐春風:“看在本王對你不薄的份上,這個秘密可千萬不要讓聖上知道。”
畢竟煬帝還真心實意地以為,姜若進貢給他的精鹽,就是滇南鹽場所有的産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