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起了雨。
黑雲聚得猝不及防,等人們反應過來,如鞭的雨線已經鋪天蓋地。
噼噼啪啪——
蕭淮穿過雨幕回到屋檐下,脫了淌水的蓑衣,朝外甩了兩下一把丢向了牆角,對着裡頭說:“屋頂的口子暫且用茅草和新瓦填上了,能頂上幾日,等忙過了我……”
他邊說邊跨過半開的木門進屋,裡屋一眼見底,四壁烏漆麻黑的,兩側邊各有一鋪床炕,床炕也烏漆麻黑的,但是炕上鋪的被褥竟還能看出鮮亮的顔色和花紋。屋裡的人全蹲在西側的炕上,頭抵頭地聚在一塊,叽叽喳喳地好似商謀着什麼大事,每個人臉上都非常嚴肅。
得,沒一個人聽他說話。
索性也不說了,蕭淮走向床炕,掀了邊上的一塊床褥,露出下面烏漆麻黑的土炕,突然跟暈倒了一般,直直往上面一倒,再沒了動靜——
連着幾日在牢房盯梢,貓頭鷹都沒這麼熬的,他覺得他現在躺在大街上都能睡着。
然而,事實是,他并不能在大街上睡着。
“一共有二十一個,我們每人一個,還剩、剩一十……四個!”
“哇!毛頭哥你好厲害呀,這麼快就算出來啦!”
“嘿嘿,尤伯伯教我的,很簡單的!我教你們……”
“好!我要學!”
“我也要!”
“等等呀,咱們先把這個分了!”
“對!先分這個!還剩一十四個……”
“可是我們有三十三個人呢,還要分給二、二十六個人,不夠呀!大阿公、二阿公、三阿公要給,小伯伯、王大娘、龜婆婆也要,還有柱子哥、花姐姐……”
“還有這麼多?!”
“對,我算的不會錯的!”
蕭淮翻了個身,把掀到一邊的床褥蒙在了頭上。
“我知道了!可以把一個分兩半,這樣就能兩個人吃了!”
“這個法子好!”
“二阿公這兩天連泡了水的饅頭也吃不下了,這個荔枝應該也吃不下了罷?”
“唔……可是,龜婆婆說二阿公過幾天就要被送到那什麼……義冢去了,以後就見不着啦。”
“那我們拿到二阿公那裡,他要是吃不下,我們再分着吃!”
“嗯好!”
“啊!柱子哥下個月也不能進院裡來了,能分給他一整個嗎……”
“柱子哥為什麼不能進來了?”
“笨!柱子哥滿十二歲啦!”
“對,前天醜胡子來院裡數人頭,見着柱子哥就說他歲數到了,要把他送到蠟燭寺去,以後不能和我們住一起啦!”
“......那就見不着柱子哥了呀,之前三子哥不就是......”
“可是過年的時候醜胡子不是來過嗎?那時候他沒見到柱子哥嗎?”
“好像……見到了罷……”
“不知道……”
“唔……那這樣我們得全部重新分啦……”
蕭淮一把掀開腦袋上的褥子坐了起來,褥子裡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好似還彌漫在鼻子下面。
頂着嚴重睡眠不足的蔫巴腦袋,他一個轉頭,對着那蹲成一圈的細苗苗嚷道:“分什麼分!再不吃就壞了!趕緊你一個我一個吃掉!”
“還有啊,不是說了别穿着鞋上床,剛給你們換的新褥子就被你們這樣糟蹋,你!你!你!下去!把鞋脫了!兔崽子!”
跟被點了炮仗似的。
細苗苗們對着燃燒的炮仗癟了幾下嘴,還是乖乖地滑下床,把鞋脫了再爬回到床上,然後十分嚴肅地對着蕭淮說:“不能吃,我們還沒分完!”
“……”
蕭淮靠在黑乎乎的牆上,側頭看着七個在他旁邊坐成一排的小人們吃荔枝。
小娃娃認真吃東西的時候,一點也不像兔崽子了,他彎了彎長眼,溫柔地說:“馬上端午了,到時候我給你們帶粽子來。”
“哇哦!”
“好!”
“能帶三十三個粽子來嗎?”
“……”
“笨!不用三十三個,到了端午二阿公和柱子哥就不在啦!”
“那、那就是三十一個!蕭大爺帶三十一個就好啦!”
“嗯!謝謝蕭大爺!”
“……”
這些兔崽子!
“什麼蕭大爺,誰這麼教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