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裴大人诶!裴大人莫走——”
裴瑾與謝韫玉同時看向聲來處,見一位穿着青素貼裡的内官邊招手邊向他們奔來,已然超過了張綸和江望的位置。
待他終于趕上了所尋之人,喜形之色遮掩不住,“诶喲……呼……可算是趕上了……诶喲……”
他吸了個長氣作長揖向面前的兩人行禮,奈何喘息仍十分急促,隻能斷斷續續道明來意:“裴大人,皇上,皇上召見您嘞!您請跟我走罷。”
裴瑾認得此人,此人是承乾殿管事牌子萬冬身邊的長随。
早朝完畢,此時正是魏章帝至承乾殿閱章處理政事的時候,既是承乾殿内侍的傳報,自然怠慢不得。裴瑾略一沉吟,先對身旁的人道:“謝大人,皇上召見,我先行一步,謝大人所托藥材一事,等我詢問一番,日後再予大人答複。”
剛說罷,她又轉向内侍:“公公,煩請帶路罷。”
這内侍本就一片焦急之色,生怕遲了上頭不高興,聽裴瑾不用耽擱可跟自己走,當下悄松了口氣,領着人快步向宮内走去。
“诶什麼……”
留在身後的謝韫玉,臉帶疑惑,想問什麼所托,什麼藥物……
不過隻是稍一思量之差,人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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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将裴瑾領至殿門口,此時門口隻站着一人,正是萬冬。
他見來人,闆着的長臉一揚,随即笑着拱手作禮道:“裴大人日理萬機,咱家是許久未得見了呀!”
裴瑾也回以一笑:“公公哪裡的話,隻不過,近日确有些抽不開身。”
萬冬聽聞,面上依舊,心下卻“嗤”了一聲。
同是在天子腳下辦差的,擡頭不見低頭也見,若有心哪有遇不着的理。
是啊,人現在是三品大官了,勳貴之人,怕是瞧不上他們這些為奴為婢的,隻能他趕着趟兒的來見了。是以今日實非他值班,但方才特意換了人守在這裡,就是為了見上這昔日友人一面。
過河莫忘搭橋人。
裴大人,可莫要忘了他的引薦之情呐。
他皮笑肉不笑地恭維了幾句,才轉回了正題:“裴大人快請罷,皇上讓您到了直接進去呢。”
裴瑾聽完他這一番明示暗示,擡眼對上萬冬的視線,笑意不減,緩緩應道:“自然,有勞公公了。”
萬冬這下是發自内心地笑了,轉身,親自給裴瑾開了這殿門。
跨過門檻,“呯”地一聲,殿門下一時便在身後合上。
天光被合閉的門窗擋了大半,一進殿,視線便是一暗。未作停頓,裴瑾走至禦台下,行禮道:“臣裴瑾,參見皇上。”
魏章帝閉着眼仰靠在龍椅上,正受着身後王禧的伺候推摩頭頸,對裴瑾的一聲問禮并未給出回應。
沒得允許起身,裴瑾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未動。
随着一聲長哼,龍椅上的人方徐徐動了起來,似是小睡初醒,聲音摻了些沙啞:“王禧啊,你這手藝是越發好了,朕都忍不住睡過去了。”
王禧手上未停,眯起眼笑道:“奴婢笨,隻這門手藝能為萬歲爺分憂,奴婢可得卯着勁地研習。”
椅上的人仍閉着眼,輕晃着頭享受着王禧研習的成果。未幾,方懶懶一擡手,王禧見此立刻收手,退後幾步,恭身立在後側。
魏章帝直坐起身,始才看見堂下跪着的裴瑾。
略一皺眉,語氣帶着質問道:“王禧,裴瑾來了,你怎麼不叫醒朕。”
不待苛責,“撲通”一下,後頭的人跪伏在地。
“回萬歲爺,是奴婢的錯!奴婢是着了私心,”王禧聲息惶恐,倏而哽咽一聲,“萬歲爺連日來為前朝操勞,寝食不安,能睡上這麼會,奴婢實在是......實在是不忍心叫醒萬歲爺啊!”
椅子上的人沉吟了片刻,落下一聲“下不為例”的歎息。這歎息在空敞的大殿上輕得似絮,卻足夠其中的每個人聽清。
爾後他從金銮座上站起身,擡手對着堂下的人虛扶一把,說道:“裴卿平身罷。”
“朕看了你遞的折子。”魏章帝從禦台上拿起一本奏折,緩步走下階,駐足在裴瑾身前,雙眼緊盯着她,說:“你同朕照實說,李皓旰當真認下了那些罪?”
眼前的人身形一緊。
隻聽他道:“回皇上,微臣不敢有瞞,李皓旰矢口否認所有上書罪行。”
聞言,魏章帝面上一沉。
“那你這折子怎麼回事,其中罪供也是假的了?”他捏着奏折放在裴瑾眼下,“裴瑾,一封假供,你便敢請奏讓朕裁決,你這個刑部侍郎如何當得——”
淩厲的聲音浩浩蕩蕩萦繞于大殿,是與上禦殿時截然不同的诘問。
裴瑾擡手接過折書,卻并未接下,她雙手舉在頭頂,眉眼愈加低斂,“回皇上,折書是真,罪狀也是真。”
魏章帝頓了頓,收回了眼,在裴瑾面前走動起來,說:“你把話給朕講明白。”
“大魏律載,”裴瑾定定道,“證據确鑿者,無供亦可論罪......”
魏章帝側頭打斷她,“你已有确鑿證據?那還呈這假供為何。”
“回皇上,此罪狀便是證據所集。上書李氏四罪,鬥毆殺人其一,僞造鹽引其二,貪贓納賄其三,白紙黑字,鐵證如山,隻是這第四罪,事關重大,臣不敢有輕慢。”
魏章帝停住步子,背過身站在裴瑾正前,仰頭看向上懸的巨大金匾不吭聲。
“這四罪,罪罪指向李皓旰,上三罪暫且不究,但蓄養私兵一罪,臣以為絕非他一人所為。據招供,在北陽州地界,有塊山地,如今在李皓旰名下。”裴瑾再次躬身,“此地必不尋常,請皇上準奏,允臣盤查此地。”
魏章帝盯着上方沒動,啞聲重複了一句:“蓄養私兵。”
大殿陷入了死寂。
良久,他猛地轉過身,于“應天受命”四個巨大的拓字之下,目光灼灼,說:“朕準奏。”
“查,給朕好好查!”
魏章帝冷笑出聲,“裴瑾,不管你查到什麼,都給朕如實上報,一個不落!”他說着急步轉起來,“朕這些年沒有對不起他們,朕拿他們當肱股重臣!他們有什麼不滿,他李崧有什麼不滿!朕受命于天!這九五之位,朕才是正統!”
帝赫怒,罰乃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