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嘉定外郊,戈壁荒漠。
“一望無際的大漠,我們一直走,一直走。黃沙灌滿了我的身體,天地都是黃色的,真的看不到盡頭啊。
出生入死的兄弟永遠躺在了我的身後,甚至沒有馬革裹屍,我對不住他們,可我也走不動了,身體在消失,都在消失,看不清了......
但是不能睡......
不能讓他們成為碎石地上的一具無名白骨,我要帶他們出去。
我閉着眼走,爬着地走,我企盼老天給我一個奇迹,可呼吸都是絕望的。”
義父說這是他一生的罪。
戈壁灘,入目是一片闊茫無垠,寸草不生,風沙肆虐彌漫,滿地尖沙石卵随風翻滾,幾處陡壁沙丘在其間若隐若現。
它太蒼老了,蒼老得沒有一絲生機,時間仿佛都堆疊凝固在這裡,沉重得令人窒息。
義父,就是被困在了這樣的地方......
盡管已經有了心裡準備,裴瑾依舊感到心驚,她終于知道了他說的那種絕望。
她看着前方,那裡仿佛鋪了滿地鎮北鐵軍的血肉殘骨,被那些躲在風沙石丘後面歌舞宴樂的惡鬼們,作為戰利品一點一點拖走,啃咬殆盡。
現在,那些惡鬼們要故伎重演,把她困在這裡,剝皮拆骨。
裴瑾輕笑一聲,一道刺眼的銀光從她的臉上一閃而過,幽深的瞳孔中映出對方驚恐的表情。
蔣千戶僵硬地低下頭,三根泛着冷光的銀針随着前胸上下起伏着,尖銳的刺痛使他完全脫力。半出鞘的長劍從手中滑落,他跌下馬,聲音帶着不可置信的顫抖。
“你.....怎麼會知道......什麼時候......”
“大概是,從你千方百計改道,來這裡的時候。”她慢條斯理地說着,“蔣虎,這裡便是十年前你丢下鎮北鐵軍的地方吧。”
蔣虎艱難地呼吸着,十年前……十年前......
“我.....不......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馬上的人翻身下馬,逼近的身影完全擋住了刺眼的日光,蔣虎看到她那與先前一般無二的笑靥,卻隻感到一股直沖心底的寒意。
他慌了,拼命抓住裴瑾的衣角,“我......我是被逼的,你不想......不想知道是......是誰嗎?”他用盡全力乞求着,“别......殺我,我告訴你.....是......是誰,饒......了我......求......你......”
不理會地上哭喊着求饒的人,裴瑾撿起地上的長劍,上下翻看一陣,猛然間反握住劍柄向前送去。
森冷的刀尖穿破滾熱的血肉頸骨,發出令人生麻的破裂聲,接着那雙執劍的手沒有猶豫地狠力向上一劃——
血液如迸裂一般噴射而出,濺紅了滿地。
“放心,他們都會下來陪你。”她說。
蔣虎瞪大了雙眼,他看到自己的身體似乎極度痛苦地掙紮了幾下,不再動彈,而自己越離越遠。
他的頭顱飛了起來。
意識消失前,他聽到了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
“殺人償命,我來,索你們的命。”
惡鬼,都要死。
“主子!主子!你沒事吧!”
身後的刀劍相擊、慘叫呼喊逐漸清晰,體内冰凍的血液緩慢流動起來,裴瑾的意識回歸體内,握刀的右手還有些發麻。
她掃視四周,周圍已經被一群異服武士圍住,看裝束正是胡蠻人,這些人個個都是彪形大漢,手持重器,揮舞起來呼嚎作響,幾乎沒有上過前線的押送士兵,即使奮力抵抗,對上他們也完全落了下風。
蔣虎引他們來這片法外之地,殺她或許是出于私心,他們真正的目的,是銷毀辎重糧草。
這批辎重關系到邊疆軍對胡蠻發起決戰。
裴瑾神色微動,看來胡蠻人這是狗急跳牆了,不僅冒着暴露的風險啟用了内應,還派出了這麼一支精英部隊。
“主子!”
裴瑾循聲望去,十丈遠處,慕昕正被三四個胡蠻人圍困住,無法脫開身,還在分神看着她這裡。
一陣狂風襲來,鋪天蓋地的嗚鳴,沙粒飛揚更甚,頓時侵沒了一切,難以看清。
人在浩茫的大漠中,顯得那麼渺小。
裴瑾心下一跳。
“慕昕——”
“你在哪!”
......
“回答我啊!”
細碎的塵粒打在臉上,灌入口鼻,難以呼吸,聲音也被吞沒在風沙中,沒有任何回應。
刀劍聲還在繼續。
不能再等了。風沙太大,銀針根本不能用,裴瑾割下衣角裹住半張臉遮擋風沙,緊了緊手中的長劍,朝着慕昕的方向艱難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風沙終于停歇,戈壁灘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裴瑾焦急地找尋慕昕的方位,待找到時,瞳孔一陣驟縮——他的背後,一名胡蠻高舉彎刀,正向他劈去。
“小心!”
眼眸中,彎刀離慕昕越來越近,裴瑾驚呼出聲,腳尖騰起,同時狠力甩出手中長劍。
千鈞一發,高舉大刀的胡蠻陡然僵住。
他緩緩低下頭,看見自己的左胸,一支泛着銀光的箭頭露頭刺出,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從上墜落,箭頭片滴不沾。
長劍旋即也沒入了他的身體,那人顫動了兩下,最終失去生息,沉重的身軀宛如巨熊撲倒在地,拍起一層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