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笑呵呵地又奉承了兩句,杜成玉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退下了,轉眼看見沈乘月已經沖了出去。
“等等!”
杜成玉想得更多也更全面,小桃既然真的在胭脂苑,老鸨看到銀子卻仍不松口,怕是隻有一個原因,就是小桃的房間裡,此時此刻還有其他客人在。老鸨不想為了銀子引起麻煩和沖突,砸了自家招牌。
沈乘月疾步走向二樓角落的房間,經過一個醉酒男子的身側時,他忽然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嘴裡不幹不淨地喊了聲“小美人”。
“滾開!”沈乘月身子一旋,躲過了他這一抓。在這種時候,她突然暗恨自己不通拳腳,不然再接上一踢把這厮放倒該是多麼爽快。
“混賬!”杜成玉雙眼冒火,沖過來把男子按倒,正要安撫沈乘月兩句免她驚恐,卻見後者腳步未停,已經沖着小桃的房間跑過去了。
他一邊感歎她倒是生龍活虎,一邊連忙示意随身小厮過來幫忙壓制住男子,他自己去追沈乘月:“讓我來和房裡的人溝通!”
但他的提醒到底遲了一步,沈乘月已經趴在門口,想先透過門縫确認一下小桃是否真的在這裡,不料一眼望去,還沒見到小桃,倒是先看到了紅燭搖曳的亮光下一副屬于男子的略有些肥胖的白花花的肉|體。
雖然隻看到半個背影,但這沖擊力實在太大,沈乘月終于撐不住,扶着門吐了出來。
醉酒男子和杜成玉鬧出的動靜已經引起了老鸨注意,她帶人走上二樓,打眼看到沈乘月,連忙加快了步子:“幾位客官,這是要做什麼?”
沈乘月一看她身後還帶着幾名男子,想來是打手,頓時也顧不上難受了,一把推開了房門,逼着自己直視眼前一切,待看清裡面場景後,忽然驚恐地大喝了一聲:“不要!”
杜成玉和老鸨見她驟然大喊一聲沖了進去,緊跟着房中便是一聲撞擊巨響,也急急跟上,看清房裡幾人的模樣後,都被震住了愣在原地。
一名赤裸的男子驚恐地正“啊啊”喊叫着後退,沈乘月則站在房間正中央,臉上身上滿是被濺上的鮮血。她左手平伸向前,想來原本是要阻止什麼事的發生。
而在她腳邊,立柱之側,一名衣衫完好的圓臉女子橫躺在地,額頭帶血,緊閉雙目,老鸨大着膽子過去試了試鼻息,發現沒了呼吸,低聲罵了聲“晦氣”。
“……”
杜成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把拉過沈乘月,把她護在身後,對彩珠道:“快帶你家小姐回馬車上,這裡我來處理!”
沈乘月生平第一次直面死亡,整個人呆愣愣的,彩珠抱着她,兩個人都在顫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馬車上的,等到杜成玉回轉,說了很多話,她都渾渾噩噩地沒有回應。
直到杜成玉說起他派了人去通知小桃家裡人,看看能不能把她安葬在村裡墳地時,沈乘月才突然開口:“我不覺得她想葬在那裡。”
“乘月……你還好嗎?”
“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耽擱嘔吐的那點工夫,我可以攔下她的,”沈乘月說,“我本可以救下她的,可我在做什麼?我根本沒有想明白青樓意味着什麼。”
“不能怪你,誰能想到……”杜成玉也跟着難受,整個人垂頭喪氣,“也怪我,非要在你面前裝出一副很懂行、遊刃有餘的模樣,哪怕被老鸨拒絕後第一時間攔個小二問話,都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
“我先送你回府吧。”
沈乘月沒有回答,杜成玉吩咐馬車駛往沈府側門後,也沉默了下來,顯然也在消化今日發生的一切。到了沈府以後,他讓彩珠先去通知孫嬷嬷帶身幹淨衣服過來。
孫嬷嬷帶着蘭濯提心吊膽地過來,見到一身血色的沈乘月,大驚失色:“姑娘,您怎麼了?受傷了嗎?”
“不是我的血,是小桃的。”
“小桃?”
沈乘月垂首看着鞋面上暗紅中夾雜着的一點白:“也許還有她的腦漿。”
小桃當時抱着必死的決心,用了全身力氣去觸柱,聽到沈乘月聲音那一瞬間,便是想停也停不下來了。腦漿混着鮮血,濺了沖過來的沈乘月滿身。
“……”所有人都吓得怔住。
孫嬷嬷連忙把她扶回房,打了水,要給她擦洗。
沈乘月卻不配合她的動作,隻是怔怔地問:“小桃到底偷了我什麼東西?”
孫嬷嬷沉默半晌,如實答道:“一支銀簪。”
“值多少銀子?”
“小桃當了十兩。”
“是什麼樣子的銀簪?”
孫嬷嬷試着想了想:“是支素簪,簪頭是元寶形狀。”
“沒什麼印象了,我戴過嗎?”
“沒有,姑娘不愛銀簪,一向最喜歡金的、玉的。”
沈乘月眼神有些空洞:“為了一支我從來不戴的簪子,把人逼死,何苦來哉?”
一屋子的丫鬟都沉默下去。
“十兩銀子,一條人命。”
“都是老奴的錯,”孫嬷嬷眼裡也含了淚光,“是我做主把她趕出去的,姑娘你什麼都不知道,不是你的錯,别多想了。”
其他丫鬟也跟着勸:“姑娘,洗個澡,換身衣服,睡一會兒好不好?”
“睡一會兒?”沈乘月眼神裡忽然有了光彩,“對了,睡一會兒!”
“姑娘……”
沈乘月興奮得難以自抑:“我可以救她,我有辦法救她!”
“……”滿院的丫鬟大概都以為她瘋了。
沈乘月大笑起來,她竟然開始感激循環的存在,無論今日發生了什麼,一覺醒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