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意義,那就去尋找意義好了,哪有因為沒有意義就要尋死覓活的?
下樓的路太長,沈乘月懶得再爬下去,就晃悠着雙腿坐在頂樓邊緣,等待黑夜降臨,等待繁星滿天。
循環已不知多少日夜,這卻是她第一次認真去看夜景。
京城的夜色一向很美,月色灑在沈乘月的身上,她伸手想掬起一縷月光,月色卻透過她的指縫,灑在鐘樓上,也一視同仁地灑在街面上。
她注視着樓下的街市,從喧嚣到安靜,到空無一人,隻偶爾經過一隊巡街的兵士。
商販們都歸家了嗎?家裡有人與他們共進晚膳嗎?他們滿懷希望地期待着明天嗎?
遠方無數閣樓院落裡,萬家燈火燃起,又逐漸熄滅。
天地廣闊,便顯得個人很渺小,她一個人的情緒也很渺小。
天地一片靜谧中,沈乘月輕輕哼唱起了一支小曲。
興緻來時,又伴着哼唱跳起了一支舞,沒有目的,沒有觀衆,隻為自己愉悅的一支舞蹈。
舞步淩亂,毫無章法。
她忽然有些想飲酒,可惜鐘樓上沒有酒鋪。
是個商機,她胡思亂想着,賣酒給登樓看風景的文人墨客,也是一樁雅事。
她在自娛自樂與胡思亂想中等來了初升的朝陽。
萬丈霞光披下,沈乘月笑着閉緊了雙眼。
她入睡,然後她醒來。
醒在沈府,月華院,芙蓉花帳當中。
睜開雙眼的一瞬間,她下意識想繼續賴在這張床上腐爛下去,但她眨了眨眼,想起昨日的計劃,還是一個鯉魚打挺起了床。
不想死,就好好活着,不想認輸,就努力去與天争勝吧。
自我厭棄的情緒已經暫時褪去,重新有了目标的沈乘月很快洗了臉,換了件輕便的衣物,用一根發帶把頭發簡單束成馬尾。
出門時,正撞見外間的丫鬟,後者面上驚訝之色難掩:“姑娘怎麼自己起來了?”
沈乘月挑了挑眉:“你驚訝的是我會自己穿衣服還是會自己洗臉?”
“姑娘!”孫嬷嬷帶着喜意的聲音傳來,“蕭少爺來看您了!”
“我知道了,”沈乘月忽然笑了笑,褪去歡喜和憤怒傷心,對這個消息無喜無怒後,她還是第一次注意到孫嬷嬷的語氣——她竟為自己開心至此。她的聲音裡帶着微喘,想來是急着通知自己,還匆匆跑了一段距離,“多謝你了。”
孫嬷嬷被驚得有些結巴:“不、不必,姑娘客氣了,通報一句算得了什麼?”
沈乘月拍了拍她的肩:“我在府裡走走,你們不必跟着。”
“姑娘……”
“我向你保證,我自己會撐傘的,絕不會過了暑氣。”沈乘月晃了晃手裡的陽傘,揚長而去。
“是。”
沈乘月打着傘,沿着回廊緩緩而行,她急躁的性子已經差不多被循環磨平了。
“每一件小事,事無巨細……”
她默念着走過拐角,打眼便看到不遠處紫藤架下,有幾個丫頭小厮在躲懶乘涼,偷偷聊着閑話。
“對了,小桃。”
這些人的閑話,要麼被孫嬷嬷打斷,要麼就是沈乘月自己壓根沒心思去細聽。她心裡惦記着蕭遇,惦記着循環,幾乎沒再關注過别的。
這一次,她倒要仔細聽聽,月華院裡出去的小桃究竟是緣何成為了這群人的談資。
她輕手輕腳地湊到近前,紫藤架上藤蔓茂密,幾人并未注意到她的到來。
大概是沈乘月今日沒有花時間在梳妝打扮上,出來得稍早一些,聽這些人閑扯了些有的沒的,很是了解了一番府裡下人的人際關系,才聽到有人提起小桃:“對了,大小姐院子裡攆出去的那個小桃,你們還記得吧?”
一個丫鬟接口:“怎麼不記得?不就前陣子的事兒嗎?她怎麼了?”
“聽說被她爹娘給賣了。”
“賣哪兒去了?”
“還能去哪兒?她是因為偷盜才被府裡攆出去的,好地方哪兒肯收她?”
“你是說……”
說話的人壓低了聲音:“被賣進窯子了呗!”
有人發出細細的驚呼。
一旁偷聽的沈乘月也怔了怔,無數次被自己略過的閑話裡,講的居然是這樣一樁事。
她一時忘了自己的目的,開始專心聽起幾人的對話。
“唉,誰叫她手腳不幹淨呢?”有人歎了一聲。
“話不能這麼說,”一個小丫鬟的聲音響起,“也是可憐人,那種地方……她爹娘真是夠狠的。”
“雖然都是浣洗丫頭,但她好歹是大小姐院子裡的,年底賞錢比咱們都多些呢,怎麼就想不開要去偷主家的東西?”
“聽說是她娘病了,需要買藥錢。她大概是一時起了歪心思……”
“唉……”
“我不明白。”一道清脆的女聲插入他們的對話,打斷了他們的唉聲歎氣。幾人一驚,轉頭去看,才發現半蹲在紫藤架後的沈乘月。
“大小姐!”幾人吓了一跳,慌慌張張地起身行禮。把“窯子”這種污糟話傳到大小姐耳朵裡,被罰月錢都算輕的。
沈乘月擺了擺手,免了他們的禮:“我不明白,小桃既是為了她娘才偷東西,她家裡怎麼會忍心把她賣了?”
“……”幾人面面相觑,誰都不敢來當這個出頭鳥,來回答這個堪稱天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