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院。
晨間,小丫鬟給冰盆裡加了冰塊,正要提上冰桶離開時,忽聽得床帳裡傳來一陣低低的哭泣聲。
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出聲試探:“大小姐?”
帳中傳出幽幽的一句:“……為什麼你總是在這裡?”
小丫鬟吓得有些結巴:“我、我來換冰塊,對不住,大小姐,我不敢耽擱,我這就退下!”
“……”
她慌慌張張地跑掉了。不多時,孫嬷嬷進了房,聽到床帳中的飲泣聲,柔聲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哪個混賬招惹您了?”
沈乘月不答反問:“我猜,你進來原本是想說蕭公子等在前院,是也不是?”
“正是,姑娘已經得了通傳了?”孫嬷嬷問,“姑娘為何傷心?莫非是不想見蕭公子?”
“是,不想見,反正他也不會說什麼好話。”
“那老奴就去打發了蕭公子。”孫嬷嬷總是無條件是站在沈乘月這一邊的,連理由都不必問。
“對了,你還不知道,他其實是來找我退婚的。”
“什麼?!”
“孫嬷嬷,你還記得我及笄禮那一日嗎?”
“自然記得,”孫嬷嬷有些摸不着頭腦,卻也為了哄她開心順着她道,“滿京貴女的及笄禮都算上,也沒有幾個及得上我們家姑娘的聲勢浩大,連皇家都賜了珠寶金簪呢。”
京中高官顯爵自然不少,隻是肯為家中女兒及笄禮一擲千金大肆操辦到沈家這種規模的到底還在少數。
碧玉年華,紅衣笄禮,沈家女一場及笄宴,幾乎遍邀了整個京城的權貴人家。
當時還有人懷着惡意揣度沈家怕不是揣着心思要把女兒送進皇室,才如此大張旗鼓。隻是後來沈蕭兩家關系一直穩固,這些人才不得不承認,沈家單純就是寵女兒寵得有些過頭了而已。
“那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天,我摘下面紗時滿堂寂靜……”
“賓客們深吸了口氣又忍不住屏住呼吸,她們是震驚于姑娘的美貌呢,”孫嬷嬷笑道,“記得還有人贊了一句‘傾國傾城,非花非霧,春風十裡獨步’,老奴識字不多,獨這句詩記得最牢。”
“那麼……為什麼我沒有被困在那一天?”
“姑娘?”
“或者那些出去遊玩的日子,泛舟湖上、泡湯泉、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參加宴會……孫嬷嬷,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可憐?”沈乘月又開始啜泣,“為什麼我偏偏被困在今天,被退婚的這一天?一睜眼就要面對蕭郎無情……為什麼不是那些春風得意的日子?”
“姑娘,您到底是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和嬷嬷說說。”孫嬷嬷聽得雲裡霧裡,憂心不已。
“算了,不和你說了,我要去見祖母!”沈乘月也不梳洗,起身就要出門,她一向依賴祖母,如今遇上這種怪事,自己沒有頭緒,便打算把事情如實告訴老夫人,請她拿個主意。
她進老夫人的院子從來無需通傳,又是徑直闖了進去:“祖母!”
“月兒來了?”老夫人含着笑意的聲音響起,“聽說蕭家小子來看你了,怎麼不去見他,倒有空往我這裡來?”
“祖母,我遇到件很可怕的怪事,想請你出個主意。”沈乘月開門見山。
“過來坐着說。”
“是,”沈乘月湊到近前,立時嗅到一股苦藥的味道,她看了一眼桌案上還沒撤下去的藥碗,裡面還剩了一點褐色液體,不由蹙眉道,“聞起來好苦,祖母你吃的什麼藥?”
“年紀大了,吃點補藥而已,不必挂心,”老夫人示意一旁的丫鬟撤掉藥碗,“月兒,什麼怪事,說來給祖母聽聽?”
“補藥嗎?”沈乘月看着老夫人鬓邊華發,像是此生第一次意識到從來都是自己靠山的祖母已經如此年邁,呆愣愣地搖搖頭,即将出口的委屈在舌尖一個翻滾,又被她吞了下去。
“也……沒什麼,祖母你好好休息。”
“你這孩子……”
沈乘月又匆匆跑了,孫嬷嬷看得奇怪:“姑娘不是說要請老夫人拿個主意嗎?”
“算了,”沈乘月搖頭,“我要說的事有點吓人,老人家最忌這等怪力亂神之事,何必讓祖母平白跟着擔憂。”
孫嬷嬷一愣:“姑娘真是長大了。”
“對了,孫嬷嬷,”沈乘月忽生一計,“我覺得我可能是有點中邪了,能不能請人來給我驅一驅?”
“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孫嬷嬷大驚失色,“您到底是怎麼了?”
“罷了。”沈乘月随口一提後,也想起巫蠱之術在本朝很受忌諱。沈家在京城有頭有臉,家裡有人中邪這種事傳出去不太好。
她轉念一想,又有了主意:“備馬車,我要去寒山寺拜一拜!”
“……是。”孫嬷嬷簡直想不通自家姑娘怎麼想一出是一出的,但為了哄人高興,也立刻點頭應下,一邊吩咐人去禀告老夫人一聲,一邊去備了馬車。
———
寒山寺位于京郊,有大師坐鎮,京城裡不管達官貴人、富商巨賈還是平頭百姓都常來參拜,廟中香火鼎盛,人流興旺。
沈乘月想清場,倒還不夠格,隻能耐着性子排隊。丫鬟帶了杌凳讓她坐,又立在兩側給她打扇,用帕子給她拭去額頭薄汗,時不時遞上一杯微涼的飲子。
待到了佛前,沈乘月卻忽然有些忐忑,自己平日裡不見有多虔誠,遇到了事情才來臨時抱佛腳,也不知道佛祖會不會庇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