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深淵的第七日，莫晚庭再次回到建木之下。

此時霞光映天，天色還未完全暗下，姜少棠在建木前頓步，突然問道：“你此次來深淵，上面之事，可有交待好。”

莫晚庭看了看姜少棠，思忖片刻，堅定地點了點頭。

姜少棠緩緩張口，似要說什麼，可良久也沒發聲，最後隻擡起步，一斜一頓走進建木。

“師尊。”

莫晚庭忽地一喚，姜少棠又停步，回眸看他。

隻見他神色嚴肅，眉眼間微微颦着，像是有千言萬語，但雙唇又緊閉着不說話——自告訴他林霜的身世，他便是這副表情。

姜少棠不喜歡看他如此模樣，神情也變肅然，問：“何事。”

“深淵人極度排斥異族人進村子。”莫晚庭看着姜少棠，疑惑又道，“師尊為何能輕易将林霜帶出來。”

果然是問林霜的事情。姜少棠淺淺換了一口氣，平靜道：“安翊帶他出來的。”

那一日，姜少棠在村子周圍遇見安翊，那人雖時常遊蕩在外，但他在深淵人心中的地位，卻僅次于族長，他一進一出帶林霜出來，也不過花了半刻。

“安公子來深淵了？”莫晚庭先是驚然，不一會兒，他想起深淵族人對異族人的敵意，疑慮湧上心頭，“那，他們可知我也在……”也在深淵。

姜少棠點頭。

“……”莫晚庭頓了頓，又問，“他們沒說什麼？”

姜少棠：“有人在惡意挑撥深淵人與青陸人的關系，他們在調查此事，讓我們取回殘魂，盡快離開。”

說着，姜少棠再邁步，怎料莫晚庭又喚一聲。

“師尊。”

姜少棠緩緩側眸，好似無聲問又怎麼了。

莫晚庭凝視姜少棠的側顔，雙眸微微發顫，聲音也沉下。

“我的殘魂，我自己能收回來，師尊能不能答應我，别再用控魂術了。”

話音落，暮色完全壓下，一輪圓滿而巨大的皎月在天邊悄然出現，一時間，整個建木泛起異光。

姜少棠看向那異光，知曉下方的玄根秘境已開啟。

這是唯一一回，亦是最後一回，他與他一同進玄根秘境尋魂。

他别無選擇，隻能賭上所有。

他心中忐忑，卻不動聲色。

“好。”

莫晚庭聞聲，緩下神情，握緊了劍，随之進入建木。

兩人消失在建木之中，少頃，晚風拂過草野，皓月之下，幽幽出現一紅影。

*

時隔一年，深淵滿月再來臨，明亮月光透過枝葉，斑斑點點灑在村中的每個角落。

與多年前一樣，村子中的人們居住在由索橋相連的樹屋之中，隻是經曆了幾日熱鬧的接月儀式，滿月降臨的這一夜顯得格外靜寂。

夜未深，所有人都靜靜地在屋中歇息，偌大的村落，上上下下沒有一絲異響。

而此時，位于村子東南側的迷霧林中，各種毒蟲傾巢而出，沐着月色高鳴狂歡，一陣陣刺耳又詭異的聲音此起彼伏。

深林暗處，兩團黑影遁霧而行，他們疾步如飛，一前一後鑽進一樹洞中。

來到洞穴深處，見到洞中靜躺的人，奔在前方的黑影迅速化成人形，屈身急撲向那人。

“阿時！”

段菡搖晃着闫時，看見他蒼白的臉，聲音逐漸顫抖。

“阿時你醒醒！醒醒……”

段菡一遍遍呼喊，可闫時依舊緊閉着雙眼，絲毫沒有蘇醒的迹象，段菡急喘了兩聲，眼淚不覺從眼眶中溢出。

【現隻需服下此藥，七日後便可蘇醒。】

【藥已給他服下。】

那些人，是在騙他嗎？

七日後，蘇醒？

段菡咬着唇，閉眼揚起頭，淚水恨恨滑落，怎料就在此時，一隻冰涼的手輕撫過他臉頰，緊接着，熟悉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阿菡，你回來了。”

段菡迅疾低頭，對上闫時微微睜開的眼眸，他喜極又泣。

“阿時，你終于醒了。”

說着，段菡激動地抱緊闫時，而闫時也回身輕輕擁住段菡。

九年不曾相擁，段菡隻覺此時的闫時薄如紙片，心中滿是愧疚與疼惜，哽咽道：“是我不好，連累你受罪……”

“沒關系。”

闫時安慰段菡，聲音氣若遊絲，段菡立即察覺不對，連忙松開人。

看見闫時愈發慘白的臉，段菡顫聲道：“阿時，阿時你怎麼了！”

“阿菡……我……想回去……”

闫時語不成聲，雙眼漸漸迷離。

“我們……回去吧……”

“阿時……”

段菡看着闫時的身體，似是忽然意識到什麼，然而僅僅一個轉眸之間，懷中人一霎已化粉湮滅。

無聲無息，沒有告别。

變得比紙更輕，手中隻留下一件帶着血迹的舊衣。

“…………”

段菡捧着那舊衣，好似丢了魂魄，怔怔坐在原地，久久沒有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玄淳緩緩走來。

“多虧了你身上的晶石，我們哪怕是被烈火燒成了灰燼，隻要回到那人身上汲取一些肉靈芝，三五日，又恢複了肉.身。”

段菡不答話，玄淳勾了勾唇角。

“其實陽喆對你還是挺好的，竟願意将如此稀罕的晶石交給你，隻是……”玄淳頓了頓，壓了壓聲音，“你還記得那人的模樣嗎？”

段菡沉着頭，身上開始發顫。

玄淳：“那人沒了氣息，靜靜躺在草木之上，面上卻帶着淺淺的笑容，頰生微渦……”

段菡終于忍不住，沉然發聲：“别說了。”

玄淳不以為然，繼續道：“那對笑靥，可活脫脫像一人，啊不對，論起先後，應是你活脫脫像那人。”

“我讓你住口！”

段菡怒吼，疾然朝玄淳飛去一柄尖刃。

玄淳截下飛刃，鄙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