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她也曾是天真的少女啊。
家鄉遇洪,父母罹難,她浮沉于漩渦之中性命垂危時,是他,跳入水中救起了她。
從那時起。
她便愛上了他。
她愛他少年英氣,勇敢無畏。
她念他救命之恩,暗自決定,以身相許。忽有一天,偶然發現自己一直傾慕的救命恩人,竟然是登基不久的年輕帝王。
從這時起。
她更加的深愛上他。
她愛他宏韬偉略,心懷萬民。
終于,她得償所願,嫁給了他,兩心相悅,也曾一起度過美好的時光。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是從他癡心朝政開始的嗎?是從他沉迷治水開始的嗎?是從他百過宮門而不入開始的嗎?
她不知道。
可是,可是……
可是她從一開始愛上的,就是他愛民如子,就是他勵精圖治啊,她早就知道自己愛上的,就是這麼樣一個人啊。
怎麼就變了呢?
怎麼就受不住寂寞了呢?
怎麼就從前認為的優點,全都變成了缺點呢?
怎麼就,愛,變成了不甘和恨了呢?
她想。
或許變的不是他,而是她。
便日日在茫然自責中憔悴,滿園芬芳枯萎,也無心打理,隻趴在窗前傷神,任濃如墨雲的鬓邊,過早的生出白發。
好幾次,其實她都看到了他。
她很想跑下樓,抱住他。
但她不敢。
她怕自己落淚,怕自己的眼淚會拖住他治國救民的步伐,看到他日日為國事煩憂,她也很心疼呀。
直到三年前。
她發現他突然變了。
他可以一邊治國救民,一邊分出精力來陪伴她,他為她畫眉,為她簪發,為她親手種上喜歡的花。
她多開心呀。
就好像,十幾年前的那名少女,又活了回來。
可太子卻跑來告訴她——
她深愛的那個人,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這,讓她怎麼敢信呀。
但,扪心自問,三年,真的一無所覺嗎?
她曾那麼愛他,又怎麼可能沒有發現身旁之人早已不再是他?她隻是想騙騙自己,騙自己他還在呀。
現在。
她想清楚了,她愛的是他,是本來的他。而不是一個——
這樣,或者那樣的他。
06.
“本宮以天地神明,皇族血脈起誓。”
皇後一身鳳冠霞披,堅定步入大殿,絕代的風華,一如二十年前她嫁給國主的那一日。
高舉鳳印,字字铿锵道:“龍椅上的陛下,是假的!”
07.
假國主見勢不妙。
摘了王冠,脫了龍袍,爬起就跑。
捆仙索尚困不住大聖,一根麻繩又豈能困住?瞬間化作飛灰,招出金箍棒,飛身而起:“妖精,哪裡跑!”
白子岑隻覺身邊紅影一晃,又金光一閃。
再擡眼,孫悟空已在雲中與妖怪纏鬥了數十回合,刀光棍影,擾雲亂日,直看得他眼花缭亂。
不免心微微提起。
好在,盡管缭亂。
但還是能看清,是大聖爺占了上風。
而那妖怪招架不住,忽生一計,又一個俯沖,躍下雲層,站到唐三藏身邊,突然就變成了三藏的模樣。
白子岑暗道不妙——
剛剛隻顧着擡頭看悟空,忘了留意唐僧的位置,再看其他人,也隻顧着看大聖降妖了,已然難以分清。
悟空追下雲頭,站在兩個唐三藏面前。
一雙金眸橫掃,竟然沒有看穿。
豬八戒“啧”一聲,說:“涼了,這次猴子的火眼金睛也不頂用了。”
孫悟空唇角微揚,邪惡地說:“簡單,一棒子把兩個都敲死就好。”
舉棒。
殺氣徒生。
強大的威壓讓白子岑這末等小妖,腿一軟,差點兒雙膝跪地,還好被八戒一把拉住,但五髒六腑,皆隐隐作痛。
毫不懷疑,悟空真的動了殺心。
唐三藏無奈:“你這孽徒。”
妖怪卻不敢冒險,蹭棱一下跳開原地,但仍在大聖的威壓籠罩之下,不能逃脫。
便又故技重施。
再次回到人群。
而這一次,他竟然變成了白子岑的模樣!
08.
金箍棒迎頭痛擊,忽又戛然而止。
孫悟空,定住了。
09.
白子岑一直都站在豬八戒身邊。
所有人都瞧得清楚,此時立在大聖棍下的白子岑,是妖精所變。可那根所向披靡,足以摧毀天地的鐵棒,就是定住了。
白子岑也定住了。
他定定望着悟空,不知道悟空在想什麼,明明連唐三藏的性命都能拿來冒險,卻對着一張明知是假的他的臉,而停了手。
但也隻是一瞬。
悟空很快回神。
可就是那麼一瞬,給了妖精間隙,嗖然逃向雲中。
孫悟空回頭,深深看了白子岑一眼,才再次追去。而這一眼,竟似冰川下的熾焰,令白子岑心神激蕩,久久不能平複。
豬八戒說:“你看到了嗎?”
白子岑說:“我看到了。”
豬八戒說:“你看懂了嗎?”
白子岑垂眸,沒有回答,緊攥的手指,卻幾乎在掌心掐出血花。
10.
惹怒大聖的下場,隻有一個。
“作死!”
孫悟空咬牙切齒,俊美極緻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扭曲。
他對妖精窮追不舍,披頭就砍,好像手裡掄的不是棍子,而是一把四十米的刀。
“大聖留情——”
偏偏這時,彩雲飄來,雲中冒出一道佛光,定身一看,竟然是文殊。
“不勞大聖動手,我來替你降妖。”
悟空收了棍子,冷冷一笑:“菩薩倒是好心。”
文殊笑眯眯的,被嘲諷了也不惱,掏出照妖鏡對妖怪一照,那妖怪便跌落雲頭,趴在地上,慢慢現了原形——
竟然是一頭青毛獅。
文殊道:“他是我的坐騎,已得佛祖點化,不再是妖,所以你的火眼金睛也看不出來。昔日我佛見烏雞國主勵精圖治,功德已滿,便差我來渡他歸西,封金身羅漢,結果被我發現他于妻兒有愧,這才降下此劫。”
唐三藏合了合雙手,說:“拜托搞搞清楚,這究竟是國主的劫,還是和尚我的劫?”
文殊笑了,說:“都是,都是。”
于是唐三藏就開始罵了,說:“你這也忒不地道,你這坐騎,把人家老婆都睡了。”
文殊一愣,笑得更開,說: “金蟬,你多慮了,我這坐騎,不能人道。”
“不能人……呃……”
唐三藏差點兒咬舌自盡。
這麼冷冷清清一個人兒,白子岑還是頭一次見他臉紅,還怪可愛的。
文殊招招手:“走了。”
青獅甩甩尾巴,跟上,經過白子岑身邊,忽又一頓。
白子岑怕他撲咬,吓得往後一退。
可這青毛獅王隻靜盯了他半晌,眼中突然多了憐憫,說:“我想起在哪裡見過你了,在大秦的死牢,那個人,是你。”
白子岑一震,瞳孔瞬間張大。
隻覺寒意從指尖蔓延至全身,便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栗起來,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也猶未察覺,一張臉,慘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