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微笑:“是啊,天上有什麼。”
白子岑擡頭,順着唐三藏的目光望去。隻見大金烏正拉着太陽神車自西天飛馳而過,月亮神女的月牙船也開始從東方緩慢升起。這時間,日月同輝,在灰藍色的穹頂投射出别樣的瑰麗,使光線遊離于明和暗之間。燒着了似的晚霞中因此而摻入灰調,淡淡的紫色就像一把被晚風吹散了的蒲公英。
“我有九百年沒看過天了。”
白子岑輕聲歎息,又由衷地感歎:“天空真美。”
“而且神秘。”
唐三藏微笑着補充,他不看身邊是誰,如同在跟空氣對話。他的語氣也如此刻的空氣般祥和甯靜。
豬八戒的鼾聲小了下來,最終完全消失。
“怎麼不睡了,接着睡啊。”唐三藏平靜地說,仍舊望着天空。白子岑發現,唐僧看向天空的眼神很空,空得足以裝下萬物。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豬八戒悠閑地從地上爬起來,說:“如果一年的覺一天就睡完了,剩下的三百六十四天該多無聊啊。而且,我聞到飯香了。”
唐三藏彎了彎嘴角。
白子岑一笑,把準備好的飯菜拿出來,一字擺開,頓時一陣奇香飄散開來,說:“長老們想必都餓了,快來用膳吧,那邊挖土的長老也來吧。”
沙和尚有些猶豫。
白子岑盛情相邀:“來啊,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幹活。而且我家信佛,這都是素齋,本是給山下耕作的相公送的,遇到幾位長老也是有緣。”
沙和尚這才過來。
豬八戒蹲下抓起一個素包,不經意瞥了白子岑一眼。
這本該是懶洋洋輕飄飄的一眼,如以往瞥悟空瞥三藏瞥天地萬物的每一眼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他的眼神卻定住了,一雙溫柔多情的桃花眼中閃爍着震動。
白子岑直直回視,笑:“這位長老,你盯着我幹什麼?”
豬八戒沒有笑,他說:“姑娘長得……很像我一個朋友。”
“哦,是麼?”
白子岑嘴角微彎,給他遞了一碗湯,“哪裡像?”
豬八戒卻不再看“她”了,而是一邊大口大口吞着包子,一邊像唐三藏一樣遙遙望着天空。天色又暗了些,月亮升高了,星星也冒了出來。長長的銀河像仙子的舞帶,穿過無邊的星海。
清冷的月輝灑在豬八戒臉上,映出兩道明晃晃的淚痕。
“阿彌陀佛。”
唐三藏起身,也走來用膳:“萬物造化,皆為表象,施主又何必執着于一副皮囊。”
“也是。”
白子岑随意附和着,頗顯殷勤地遞了個素包,又親眼看着他咽下,想:皮囊的确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都吃了我的素包。
然後在心中默數:
一。
二。
三……
三聲未落,隻聽“咚咚”兩下,豬八戒和沙和尚就身子一歪栽在了地上。隻有面前的唐僧還端坐着,優優雅雅的……
白子岑愣住。
他的“食骨香”天神羅漢來了都能放倒,怎麼唐僧吃了沒事兒?!
“施主這是什麼意思?”
見兩個徒弟倒了,唐三藏慢悠悠放下素包,笑眯眯的:“你要這樣,我可要喊救命了。”
“别!”
一喊豈不是要把那戾氣極重的大徒弟給喊來了,憑他的微末法力,指定打不過。本以為計劃萬無一失,沒想到唐僧竟然沒有暈倒,這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不禁有些慌亂。
但他必須冷靜下來,道:“實則是,小女子心中有道迷津遲遲未解,有緣得見聖僧,想請聖僧指點一二,又不方便被其他人聽到。”
唐三藏說:“嗯?施主有何困擾,直言無妨。”
白子岑看了眼白龍馬。
唐三藏說:“不必看他,他隻是一匹馬。”
“嘶——”
如在回應,白龍馬踢踏着前蹄叫了一聲,但不知道為什麼,白子岑聽出一絲悲傷無奈之意。
不過,他心中确有一問,折磨良久,終日難安。
今日見到唐僧其人,不妨一吐為快,便道:“敢問聖僧,若犧牲一人而救萬人,值得,還是不值得?”
唐三藏笑:“我得先問你,要犧牲的那個人,是誰?”
白子岑皺着眉頭看他。
唐三藏說:“若是其他任何一個人,我會告訴你,值得。”
白子岑說:“若是你呢?”
“是我的話……”
唐三藏斂了笑,表情認真地說:“那我告訴你,不值得。”
白子岑眉頭皺得更深:“為什麼?”
唐三藏突然又笑了,說:“因為我怕死啊。”
“……”
白子岑一愣,跟着笑了起來:“聖僧這麼愛開玩笑嗎,就不怕我是妖怪,要吃你?”
唐三藏微笑:“要吃我的妖精多了去了,又哪兒輪得到你呢?”
“……”
白子岑卻不笑了,短暫的沉默後,他起身對着唐三藏端端正正行了個君子禮,神情嚴肅道:“即使如此,聖僧,仍然要得罪了。”
說罷,捏出道昏睡訣,正要……
“看,流星!”
唐三藏這時突然指向天空。
白子岑一頓,下意識擡頭,卻見正有一道烏雲飄過頭頂,根本看不清天色,更别說看到星星了。唐三藏倒是如流星一般跳起來,拔腿就往一旁的樹林裡跑。
“呵——”
白子岑不禁對自己感到無奈,生前死後九百多歲算是白活了,竟連和尚這點兒把戲都看不破。當即使了個移行之法,把唐僧截住。而這一次,他的眼神中已有冷意。
唐三藏無奈了,說:“阿彌陀佛,看你面相也不是窮兇極惡之輩,怎麼就逮住和尚我不放呢?”
“對不住了,聖僧。”
白子岑說,手指化為鋒利骨刀,“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但請放心,事成之後,我會以死謝罪。”
“阿彌陀佛。”
唐三藏往後退了幾步就無可退了,正要閉眼,突又目光一亮,指向天空:“看,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