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幽暗的小屋,隻點了一盞微弱的燭燈。
因怕被外面搜查的人察覺,謝明儀的聲音下意識壓得很低。
但南荛卻聽清楚了。
“你說的……是真的嗎?”
漫長的寂靜後,南荛再度開口,聲音帶了一絲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細微的顫抖。
南荛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切的根源,也許和她失憶有關。
當初,她就是在洛陽郊外被撿到的。
而她去擊登聞鼓那一日,嚴詹看到她的第一眼,似乎就萬分震驚,好像看見了什麼不可能存在這裡的人。
再後來。
裴淩身為丞相,位居萬人之上,卻親自來廷尉衙署見她。
他對她數次關照,嚴詹狄钺更是對她好得不得了。
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另一個人好。縱使裴淩以“同是天涯淪落人”為借口,但她也沒有遲鈍到完全相信,這也是為什麼,段家案結束後,南荛選擇了用這麼無禮的方式逃離相府。
她潛意識裡,很害怕會走不掉。
可她怎麼會是公主呢?
她和裴淩成過婚?
裴淩悼念五年的亡妻……是她自己?
南荛臉上本就毫無血色,此刻更是慘白如紙,忍不住将身子蜷縮得更緊,嗓音發顫,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可、可我……我是南荛啊,我不是什麼洛陽人,我有夫君……”
如果她是華陽公主,為什麼裴淩會大動幹戈地搜捕她,就能說通了。
可她又該怎麼辦?
她不想做别人,她隻想做南荛。
她隻想回到青州的家,哪怕段浔不在了,她也不想留在這裡。
謝明儀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眉頭微微皺起,“你……你别哭……”她有些手忙腳亂,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粥,傾身上前,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幫南荛擦拭眼淚。
看到她這般害怕,謝明儀隻覺太陽穴脹痛,煞是憋悶惱火。
她狠狠咬牙道:“他們到底是怎麼欺負你了,怎麼讓你變成這樣了?!是不是裴淩又對你做了什麼?”
當朝丞相的名諱,謝明儀也毫不客氣、連名帶姓地叫。
聽她的語氣,似乎對裴淩不滿已久。
南荛卻隻是搖頭。
他們沒有怎麼欺負她。
甚至是,對她好,哄她開心,幫她伸冤。
是她自己在害怕。
南荛死死咬着唇瓣,雙臂環着膝蓋,望着眼前的謝明儀,輕聲說:“你怎麼證明你沒騙我?”
“奴婢當然不會騙公主!奴婢是……您從前的侍女。”謝明儀脫口而出,疾聲道:“奴婢幼時便被皇後派到您身邊,自小和您一起長大。當年殿下出事,奴婢沒能在身邊保護殿下。這些年來,奴婢一直在調查當初的線索,想知道到底是誰對您下毒手。”
南荛有些恍惚。
謝明儀說的這些,對于她來說太過于遙遠陌生了,她完全無法想象從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外頭有關華陽公主的傳言很多。
皇後嫡出,先帝老來得女,年幼時便将她破例冊為長公主[1],開府設僚,儀同藩王。
而後,在其餘皇子公主皆因奪嫡之争悉數亡故後,先帝龍體欠佳,剛剛及笄的華陽公主,更是得先帝信任,日日侍疾,比朝中百官更接近先帝。
加之皇後外戚鄧氏位高權重,華陽公主一時權勢驚人,橫行無忌,朝野上下無不避其鋒芒。
哪怕是當今天子,當初為宗室子時,也從不與她當面沖突。
這樣的人,真的是她嗎?
南荛環着膝蓋的手臂緊了緊,把臉埋在臂彎裡,她不想接受這一切,不想接受陌生的身份,那些爾虞我詐的過去。
她好想念阿浔。
要是阿浔知道她又成了别人的妻子……
“我不想做公主。”她小聲說。
謝明儀怔住。
“我從相府裡逃出來,不是因為他們欺負我,是因為我想回家。”南荛一陣陣冒着冷汗,不知是不是因為腦袋受傷的原因,她強撐着眩暈感,擡眼望着謝明儀,“我不記得從前了,我已經有了新身份、新生活。”
謝明儀唇瓣動了動,有那麼一瞬間,她隻覺得心髒好像被狠狠攥了一下,憋悶得緊。
這些年,謝明儀都無法釋懷公主的死,好不容易看到她還活着,卻親口聽到她說不想做回蕭令璋。
她久久沉默。
“這些年……公主過得好嗎?”
南荛怔了怔,點頭,唇角露出一絲淺淡的微笑,“我過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