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躲我,今日終于被我抓到了。”
……
南荛有一種被抓到的尴尬。
就在此時,梅林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隐約摻着一點微弱的光亮,像是有侍衛提着燈巡邏過來了。
南荛眼看看那亮光逼近,下意識往前幾步躲避,卻不經意離裴淩更近了。
他從回憶裡回神,垂眸瞧着她的舉動。
“怕被發現?”
他配合着她壓低聲音,嗓音清冽,如碎玉落在耳邊。
裴淩今夜穿的是織金深色常服,外頭披着鶴氅,衣袍帶有熟悉又陌生的沉香氣,在靠近刹那,驟然沖散梅香。
如一張厲網,無聲無息收攏,蠶食着南荛的抵抗力度。
仿佛他們是真的偷偷躲在這裡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抓到會出麻煩。
靠得這麼近,男人的視線垂落,目光在她身上服喪的白衣上停頓須臾,又落在她不經意落了碎雪與梅花的鬓發上。
玉瘦香濃,檀深雪散。
他克制地捏捏手指,忍住幫她整理的欲望。
南荛極快地後撤一步,同他拉開距離,鎮定地回他道:“民女是來找丢失的簪子,又不是刺客,為什麼要怕?”
他一語戳破,“你先前未來過此處,跑到這裡來簪子?”
南荛:“民女不認路。”
路癡走錯路了不犯律法吧?
裴淩見她嘴硬,倒覺得好笑,微微低眼看她,“若當真不認路的話,獨自迷失在此處就該害怕了,但本官怎麼看不到你面上絲毫慌亂?”
南荛:“……來都來了,慌亂還有何用。況且,民女不是遇到了大人嗎?若是大人肯放過民女,民女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是麼。”裴淩不緊不慢地逼近,吐露的字卻令人心底發涼,“本官憑什麼要放過你?”
南荛隐約感到不妙,擡頭遲疑道:“您……此話何意?”
“這話要問你自己,做了什麼?”
南荛心跳漏了一拍。
她大腦轉得飛快,很快意識到他所指何意。
看來,陸恪那邊的動作很快,已經有人來過丞相府了,裴淩果然也猜到是她暗中在搗鬼了。
至于現在。
白天她入府時,簪子的确是不小心松動掉落了,隻不過當時,南荛就有所察覺,她故意不撿,夜裡才能借着這個由頭出來四處探尋一下相府。
想來,以裴淩的機敏,也不信她找簪子的借口。
南荛攥着燈柄的手指發緊,掌心滲汗。
她蓦地揚睫,直直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瞳被燈火暈出一片碎光,好似蒙了層暖霧,顯得懵懂無辜,“大人所說,民女不清楚。民女勢單力薄,又能怎麼威脅得到大人?民女隻知……自己所做一切皆為段家案,大人昨日既然答應了民女,如今這般诘問,是突然懷疑民女、想要出爾反爾了嗎?”
好個倒打一耙。
這梅林雪地間盈盈而立的女子,披散的烏發遮住雪白的臉頰,隻露出尖削的下巴,俨然一副不堪風力摧折的嬌柔之态。
可她絕非風力可摧。
她沒有一絲畏懼,比身後的寒梅還顯得铮铮鐵骨、傲雪淩霜。
“說的好。”他喜怒不明道。
南荛聞言,睫羽倏然顫了顫,更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其實她沒摸清他性情,說這一番話,心裡也不确定。
南荛鼓起勇氣悄悄擡眼,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光線太暗,她似乎隐隐約約看到……裴淩笑了一下?
她眼花了嗎?
還是他被氣傻了?
她瞪大眼睛,愈發探究地望着他,若說方才她還覺得自己正在被嚴肅诘問,此刻反而從對方身上察覺出了幾分好整以暇、漫不經心的意味。
鬼使神差的。
她大着膽子,将手中的燈籠往上提了提。
暖光驟然照亮一雙湛黑的眼。
那雙鳳眸狹長而鋒銳,近乎帶着蜇人眼的漂亮,猝不及防被暴露在光下,竟讓她有一瞬間晃了下眼。
裴淩怔了怔,眉宇間的冷色在燈火映照下蕩然無存,唇角反倒殘留着尚未消弭的笑意。
他極快地别開臉,神情再度隐回在黑暗中。
“……做什麼。”他眉頭蹙起,喉結滾了滾,語态克制。
聲音卻莫名顯得低啞。
她飛快地收燈後退,低眸,顯得仿佛比他還緊張,“民女隻是想知道您生沒生氣。”
現在确定了。
他根本就沒有生氣,隻是在假裝嚴肅。
南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方才的舉動多麼唐突,也不知怎麼的,她突然就敢這樣亂來。
她大腦靈活地轉了轉,決定奉承兩句,給他一個台階下,“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大人又是重情重義之人,一定不會和民女計較。”
“重情重義?”
裴淩聽到她話裡帶着這突兀的詞,皺眉轉過身來。
她徑直望向他的眼睛,曼聲念道:“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丞相如此思念尊夫人,怎麼不算重情重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