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因為昨日她拒絕了裴淩,所以今日陸恪才會被逼迫來此嗎?
陸恪怔了怔,不料她會問自己這話,一時沉默,最終隻歎道:“他們沒有為難我,雖說我此番過來的确有人授意,但其中也有我自己的意思。”
“什麼……”
“有些話,上回你我見面,我并未跟你直言。”
當時也是陸恪失察。
見南荛孤身一人喪夫可憐,隻勸她節哀,問她可缺吃穿用度,完全未曾料到,她孤身一人,轉身就敢去敲登聞鼓。
若早知她是抱了鳴冤的心來的,他早該攔着。
這與送死何異?
陸恪歎道:“你可知,當今朝中,段家一倒,掌握話事權的人會是誰?”
南荛不懂朝堂事,但從陸恪壓低的嗓音裡,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陸恪又兀自答道:“就是裴丞相。”
“自文、恒二帝以來,内朝多為外朝之掣肘,然而,自裴淩位列相位後,短短三年,内外朝之權便盡掌他手,此局勢下,陛下重用皇後外戚段氏,将段浔之父任命為大将軍,看似是照顧皇後母族,實則是利用段家與裴淩相抗。”
“段家倒台,裴丞相便是最大的得利者。”
南荛聽他這麼說,隻覺心髒狠狠被敲了一記,聯想起先前種種,瞬間不寒而栗。
如果按陸恪所說,段氏案極可能出自裴淩手筆,負責審理此事的偏偏是丞相長史、廷尉正等,不就相當于賊喊捉賊?
根本不可能翻案。
可真是這樣的話,裴淩又何必多此一舉?他完全可以不救她,任由王廷尉将她私下裡處置就好了,他難道不是自找麻煩嗎?
南荛心裡湧入許多想法,手指不自覺攥緊。
其實,陸恪也覺得裴淩多此一舉,誰能想到,今日他下值回府後被人半道兒截去丞相府時,究竟是個什麼心情?
他吓得面無人色,聯想到近日朝堂上的風聲鶴唳,一瞬間腦子裡盡是想着如何保全自家妻兒。
誰知到了,丞相讓他去見南荛。
他隻有一個要求,讓她松口。
陸恪猶猶豫豫不肯,拱手對着窗前立着的那道背影下拜,委婉推拒道:“丞相,下官早已見過她,雖隻有一面,也能看出她性子剛絕,絕非輕易改變想法之人……”
裴淩手指撫着窗沿,冷淡道:“那便告訴她,她若要想翻案,須我從這裡入手。”
短時間内無法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全然相信,那就換條路子,讓她知道,裴淩是唯一的着手點,她斷了他這條路,才是徹底沒了希望。
陸恪:“……”
陸恪還是不願。
但裴淩不是在請求他,是在給他下命令。
行到廷尉獄,陸恪也隻能安慰自己:這樣也好,至少是給南荛指了條生路,浔弟若泉下有知,也會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段家之事如此複雜,就連朝中官員都有心無力,更就不該牽扯到她一個柔弱女子身上。
至于丞相,人人皆知他心裡五年來思念亡妻,從不沾女色,不至于對一個柔弱婦人做什麼。
陸恪思緒翻滾,繼續方才的話題:“弟妹,我知道你執着于走廷尉斷案,是為了以最正規光明的流程毫無争議地向天下人證明段家清白,可倘若是這樣的情況,你又該怎麼辦?”
倘若操持權柄者,便是斷定是非對錯的人呢?
南荛聽他這樣說,不知為何,突然聯想起起那日牢中。
那人看似是在溫和地同她說話,睥着地上屍體的神情卻極淡漠,提起什麼都是輕描淡寫的口吻。
不由得心頭發悸。
越靠近權力漩渦,人命便越輕賤得一粒灰塵。
“前幾日有人想殺我,”南荛沉默良久,突然問了這一句:“也是他自導自演?”
陸恪“啊”了一聲,像是完全不知道這事,大吃一驚。
他環顧四周,湊得更近些,壓低聲音,“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昨日,我上午才被提審寫完供狀,晚上便有人投毒殺我。”
“這個……”陸恪暗吸冷氣,“這不太像,丞相犯不着這麼做,這對他有弊無利,這個時機想對你滅口,更像是宮裡……”他說到這裡,心裡有忌憚,不敢繼續往下說。
南荛倒是比較冷靜,如果毒殺她的和丞相是兩撥人,且不是一派的,她好像知道該怎麼辦了。
南荛突然問他:“你可認得什麼熟人,平日裡和宮裡的人來往比較密切?”
陸恪茫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