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飄飄低頭不語。
老鸨知道她這會兒心裡有氣,不敢再添堵,隻呼喝着讓人好好伺候,識趣地離開了。
丫鬟玉香等人離開了,才忍不住問道:“姑娘,以後是不是劉公子都不會來了?媽媽也不會再讓你接這類客了?”
何飄飄坐在軟榻上,沉默地點了點頭,心裡的滋味一時難明。
她又不是第一天在青-樓混了,自然知道徐燕昭的話是為了幫她。因為今晚徐燕昭這幾句話,以後她還能過一兩年清高的花魁日子,不用伺候那些可憎的豬猡。
可,那又怎樣呢?
她還是在青-樓,還是賤籍裡的娼婦。
她一生早已盡毀,一時的火燒過來,卻由徐燕昭一句話得救,豈不可笑麼?
徐燕昭、徐燕昭……
何飄飄擡起受傷的手,在燭光下定定地看着。
她是右手受傷。
面對面争執,得是劉公子左手持刀才能造成。劉公子是不是左撇子,他們會查嗎?
徐燕昭,當真看不出來嗎?
今晚過後,徐燕昭周圍的守備會增強麼?
她——幾時能得手,幾時了無遺憾地閉目呢?
桌上還擺着徐燕昭留下的傷藥,很尋常的一個白色瓷瓶,街上不到十文錢就能買一個。裡頭的傷藥,卻萬金難求。
她情急之下,這一刀戳得極深,尋常傷藥撒上去立刻就會被血沖散了。徐燕昭給的藥,卻一撒上去,不僅血立刻止住了,還有鎮痛作用。
有這傷藥,不出十天,她的傷就會痊愈。
何飄飄捏住藥瓶,目光比夜色更沉三分,幾次三番想把它扔出去。最後,她還是忍住了。
尚有可用之機,不能沖動行事。
*
一直到離開了燈火喧天的長樂坊,呂成泰才忍不住開口:“你倒是憐香惜玉。”
一個侯府千金,為花魁出頭,傳出去像什麼樣?
徐燕昭騎在她的白馬上,依舊沒有控缰繩,由着馬亂走,方向不對就踢一下馬腹。
她語氣也漫不經心的:“憐香惜玉不是人之常情嘛?”
“……”呂成泰無語了一下,想想确實是。
何飄飄雖是青-樓女子,但平日裡沒看見也就罷了,如今事情就在眼前,他不能坐視她被人踐踏。
隻是這何飄飄……呂成泰随口道:“何飄飄還真名不虛傳啊。”
徐燕昭回頭問:“什麼名不虛傳?”
“清高啊。”呂成泰應了之後才想起,何飄飄是徐燕昭進宮之後才豔名遠播的,便解釋起來。
“四年前,何飄飄橫空出世,容貌豔麗,琴技絕世,一舉奪下花魁頭銜,成為京城裡最紅的歌妓。但這不是令她名聲大噪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她清冷剛烈的性情。”
“何飄飄曆來說不接誰,便不接誰,一身傲骨,逼急了就要尋死。據說買她的老鸨曾幾次下狠手,想馴服她。但何飄飄對自己下手極狠,每次不是沖着喉嚨、心口、腹部這等要害,就是沖着臉和眼睛,要把容貌毀了。最輕的也是要砍傷手指,廢了天下無雙的琴藝。”
“幾次動真格下來,老鸨确實被吓了一跳,又看達官清貴都吃何飄飄清高這套,因此偃旗息鼓了幾年。”
呂成泰說着說着,不禁皺眉起來。
他自然知道青-樓女子,哪怕花魁娘子聽起來風光無限,其實過的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被人玩弄踐踏。但人總是好死不如賴活的,以她花魁的身份,何愁攢不起錢為自己贖身呢?
這女子未免太過剛烈。
徐燕昭聽了,忽然問:“醉紅顔的老鸨是不是最近換了?”
呂成泰正想着事,沒留意,随口應道:“是啊。四年前魚媽媽帶着何飄飄橫空出世,開了醉紅顔,但今日這個老鸨,卻不是她,不知她去哪了。”
“大約是不在了。”
徐燕昭的語氣平靜得透出霜月一般的冷,滲入骨髓。呂成泰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才明白她說的“不在”是什麼意思。
死了?呂成泰下意識地反駁:“不能吧?”
話音才落,徐燕昭又道:“何飄飄,是被發賣入青-樓的。”
呂成泰蓦地一靜,一下子全都明白了過來——
難怪何飄飄動不動就以死相逼,原來她早已明白,她的未來确實是沒活路了,晚死不如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