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皇位,也不過是他們的獵物罷了。
他們世家想要,蔣翕之也想要,那就看誰的本事大了。
周仲溪信手拿了個桌上擺的果,瞄準一旁的花瓶,猛地丢了出去。
“砰”的一聲,白瓷膽式瓶應聲碎裂,裡頭灼灼的杏花連同名貴的鈞窯瓷器一同零落在地。
周仲溪低低地笑着:“徐修遠的女兒長大了,有些事也該讓她知道了。”
“徐氏,會是咱們最利的箭。”
田德昌明白了:“下官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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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離卯時還有近兩刻鐘,徐燕昭便醒了。
她将壓在肩上的手臂拿開,謝溫恪便要哼哼:“再睡會兒……”
“不成,今日是我第一次去金吾衛報道,不能遲了,免得叫人看不起。”徐燕昭捏捏他的耳垂,俯身道:“你再睡會兒,我讓景元雲篆叫你,不許貪睡耽誤了早朝啊。”
謝溫恪握着她的手不肯放:“今日巡街,帶什麼?佩劍麼?”
“不必,帶鞭子便可。”徐燕昭親親他嘴角,“是你做的鞭子。”
謝溫恪這才笑了,蹭蹭她的手背,将人放了。
徐燕昭忍不住笑,深覺自己有君王不早朝的架勢,趕緊起身了。
香盈服侍她盥洗,替她選了身赭色圓領袍,把長發梳成單螺髻,又将她珍視的長鞭挂在腰上,才擔心地問:“夫人,真的不用我們跟着呀?”
“不必,我是去巡街當差,又不是去遊湖玩樂,帶人算個什麼事?走了。”
徐燕昭三兩下喝完粥,又拿來廚房做的肉包子,騎在馬上,溜溜達達地邊吃邊往金吾衛所去。
她才出門,紗帳裡的謝溫恪便睜開了眼睛。
裡頭哪有一絲睡意呢?
他翻了個身,貪戀着寝枕間徐燕昭留下的溫度與幽香,足足賴了小半個時辰。直到被窩裡隻剩下他的溫度,謝溫恪才慢吞吞地喊人洗漱,再上馬車往皇宮去。
豈料一上馬車,還沒坐下,便給吓了一跳——裡頭跪着個人。
謝溫恪跌坐在榻上,不住地拍心口: “老師,你可吓死朕了!快快起來,朕那為數不多的陽壽又要折不少了。”
蔣翕之沒理會他的胡說八道,依舊跪着:“先有君臣,而後師徒,三綱之中君為臣綱,豈能亂套?更何況,老臣這是請罪來了。”
“那君命不可不從,朕命愛卿起來。”謝溫恪就着他的話往下,随手遞了熱茶,打開食盒。“老師,用了早飯不成?”
“陛下,臣不敢吃,臣沒臉吃。”蔣翕之依舊跪着,“陛下不顧龍體、安危與體統,深夜翻牆入府,鬧得滿朝皆知。臣有負先皇所托,特來請罪。”
“老師,您快别了。”謝溫恪臉上的笑退得一幹二淨。“朕不吃這套,大不了您找個年紀合适的宗室,朕退位便是。”
蔣翕之待要開口,謝溫恪又道:“朕如今唯一求的是什麼,别人不知道,難道老師您還不知道麼?您嘔心瀝血、穩固朝堂又是為了什麼,别人不清楚,難道我不清楚麼?老師,既然咱們都清楚,就别老是被禮制規矩束縛了。朕與燕娘已沒了親人,除了彼此,最親的就是您了,您都同意燕娘去金吾衛了,怎麼對朕就不能寬容些?可太偏心了。”
語罷歎了口氣,也不吃早飯了,隻是靠着引枕,神色恹恹。
最後一句,委屈之意都快溢出來了。
蔣翕之無奈,隻得由跪改為跪坐,端了熱茶,将裝了五花八門點心的食盒推過去。
他當然知道謝溫恪求的是什麼。
陛下……自小體弱,數年前又不慎中毒,這些年來太醫院上下對毒素束手無策。雖然誰也沒說,但滿朝上下,包括徐燕昭與謝溫恪自己,都知曉他壽難不惑。
謝溫恪不愛權勢,不喜美人,世間唯一留戀的便是徐燕昭。這些年求神拜佛,入道煉丹,也不過是藥石罔醫之後,将活下去的希望寄托于鬼神之說罷了。
他疼徐燕昭,縱容徐燕昭,是以同意和離,放徐燕昭出宮野着玩。但他也不想與徐燕昭分離——因他餘下的歲月,實在不多,一時一刻都不願浪費。
正是知道這一點,心疼這一處,蔣翕之才一力對抗周仲溪等勢力,放任他沉湎丹道五年有餘。
“老師。”沉默之中,謝溫恪忽然笑了,“早晚您都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讓我再過得自在些吧。”
他将自稱都改了。
蔣翕之老眼泛紅,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