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微涼如水,幽幽蕩漾在三千裡歸思涯的蒼茫雲海間,給晚風染上一層銀白色的光輝。
“吱——”
微不可察的聲音在聞淩兒房中響起。
窗棂憑空開了道縫隙。
但若是仔細看去,還是會發現有條暗色‘小蛇’借着夜色掩蓋,在陰影中遊離,摸索着滑入房中。
木質的清香越發濃郁,卻并不膩人,反而透出股清甜。
有垂下的樹枝在屋内投出片斑駁的樹影,此時俱在不安的輕輕顫動,連帶着整間屋子似乎都被張牙舞爪的扭曲陰影所籠罩。
有瑟瑟的聲響拍打在窗上,像是整枝樹都壓低着身姿,努力将自己擠進房間裡,卻又近鄉情怯般小心翼翼的探索着。
一條......兩條......三條......
枝幹越擠越多,争先恐後的朝着房内湧去,窗間的縫隙一時吃不下,猛得張開——
就在窗戶即将撞在牆上的瞬間,一隻如玉的手摁住了它。
銀白的發絲緩緩蕩漾着,與陰影般扭曲的枝幹糾纏到一起,勾勒出一道雪色的身影。
進來的枝幹實在太少,蒼厭化形吃力,隻能任由無數根須在窗戶大開的那一刻瘋狂的湧入。
“咯吱......咯吱......”
枝幹糾纏間細密的聲響讓蒼厭眉間微蹙,手間一個用力,“咔嚓”一聲,就把窗戶給卸了下來。
恰在此時,聞淩兒在睡夢中翻了個身。
他僵在原地,好似徹底化成了一隻木雕。
此時瞳孔微縮、耳尖紅紅的他,哪還有白天冷淡漠然的模樣。
良久,蒼厭把窗戶安回去,扯下片樹葉指尖輕輕一彈,就變成了條黑色發帶。
他收斂神識,以發帶束目後,才敢回身。
“師、師妹,我觀你識海動蕩、靈韻不穩,而我恰好可、可以......”
蒼厭的聲音越來越小,耳朵也越來越紅。
他幹脆不再言語,憑記憶走到聞淩兒床邊——這間屋子,他再熟悉不過了,比他自己的洞府都要熟悉。
畢竟,他真身就住在屋子窗邊。
他僵站在原地,黑紗縛目,手腳均不敢動作半分,可卻像掩耳盜鈴般......
一根手臂粗的根須,緩緩鑽進了聞淩兒的被子,從她胳膊下穿過,将她整個‘擁抱’起來。
蒼厭的面容也紅了。
黑紗下微阖的狹長鳳眸好像在水中潋滟的月色,刹那間溢出缱绻的柔光。
他緩緩的傾身,冰涼的指尖蹭上聞淩兒的額間,緩緩下移,留下一陣冰冷的癢意。
“淩淩......”
蒼厭愉悅的喟歎,唇角勾起個微小的弧度,“冒犯了。”
指尖停留在她唇邊,緩緩向内探去。
被溫熱的唇齒包裹的瞬間,一股清液流淌而出,刹那間,空氣中彌漫着清甜的桂香氣。
睡夢中的聞淩兒隻隐約感覺嘴間像是含了塊冰,但桂香濃郁、好似花蜜的清液十分香甜。
哪怕意識并沒有清醒過來,她也感覺這是帶着靈韻、讓她感到舒适的好東西,忍不住輕舔了下,呢喃着還想要更多。
“唔......甜......”
不知何時攀上床鋪的枝幹瞬間收緊,隔着靈被纏上她的腰肢。
蒼厭渾身一顫,連忙把不聽話的枝條扯回來。
下一秒,另一根枝條又順着床幔攀爬進去......
蒼厭眼疾手快又扯回來。
但他畢竟是化靈身來此,完全控制不住真靈的‘欲望’。
越來越多的枝條想要爬上床,他卻隻有一隻手,顧此失彼,很快就變得手忙腳亂起來。
而靈元液的大量流失,讓他連靈身都要維持不下去啦!
“師妹現在吃、不能攝入太多靈元液,以,以後......”
蒼厭抽出手,也顧不得能不能‘看’的問題了,連忙扶聞淩兒躺好,還不忘給她蓋好被子。
然後左手撈一把扭曲蠕動的枝條,右手撈一堆陰暗爬行的根須,話都沒說完,就翻窗而出,落荒而逃!
直到跑出歸思涯一千裡地,他才沉沉的歎了口氣。
蒼厭垂頭,默默看着他緩慢破滅的靈身。
一根根枝條從他身上瑟瑟落下,化成點點銀光消失在空氣中。
這根,剛剛碰到淩淩了......那根,剛剛纏到她指尖了......
毀掉,全部都毀掉。
失去枝幹支撐,靈身刹那碎裂。
遠在洞府閉關的蒼厭,睜開了那雙冰冷無波的眼。
他歪頭,頂着風華絕代的面癱臉,面無表情的舔了口指尖。
很......甜嗎?
他維持着這個姿勢,就這麼枯坐了一夜。
............
聞淩兒睡得十分香甜,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好在她識海漸穩,反而不知為何因禍得福,靈韻飽滿,修為大增。
在修仙世界,修士認為世間萬物,受靈氣蘊養而生韻。
天地間的衆生靈物,皆受靈氣滋潤,日久天長,自然誕生‘靈韻’。
修士的靈韻外放便是最‘堅固’的靈氣盾。
當然,在靈韻為盾的同時,你身上的修為與功法氣息,也會一定程度的暴露出去。
靈韻有缺,一般是心緒不甯、心魔纏身,亦或者身受重傷的表現。
而靈韻圓滿,則就是要進階了。
聞長青本以為閨女這次就算是識海穩定下來,也要身受重傷了......
誰知靈韻反而越發飽滿起來,眼看着都要進階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吃了什麼大補之物,亦或者先天靈寶呢,真是怪哉。
不過這畢竟是好事。
“淩兒,”聞長青含着笑意踏入房門,“今天感覺怎麼樣,還頭疼嗎?”
“爹,你可來啦,我今天能下地了吧,我真的什麼事都沒有了!”
聞淩兒最初重生回來的心緒已經穩定下來,但依舊有種不真實感,又經過一天的反複推敲,終于把眼前的一切在回憶裡對上了号。
這一年,她十九歲,而父親剛剛進階化神。
那時的她知道聞長青将要化神出關,想到父親臨閉關時給她的‘最後通牒’,臨陣磨槍的築基,結果卻因為根基不穩陷入心劫,同時想起了自己穿的是一本書。
因為她的冒失和莽撞,焦急飛升的父親越來越擔心他走了之後,聞淩兒因為無人管教而無法無天、自毀前程。
于是,他兩相權衡之下,再次動了将她托付于親傳大弟子的心思。
之後,就是聞淩兒因為要抱男主大腿的計劃,讓聞長青越來越失望。
兩人争吵不斷,互相都不理解對方的做法,她甚至還直接離宗出走,聞長青也因為不放心她,放棄了飛升上界,卻最終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聞淩兒每每想起來那百年間和父親漸行漸遠的一幕幕,都鼻頭發酸。
她還記得,彼時的父親剛剛化神出關,境界不穩,分神還有些魂息不凝。
因為她在一次吵架中說了傷人的話,更是讓父親氣急攻心吐了血。
還好......現在這一切,都沒發生。
甚至她的師兄姐們,都還好好活着。
這是她最好、最美的年華,也是所有一切悲劇的開端。
“爹,你就安心的閉關,穩定境界吧,”聞淩兒撒嬌道,“我這次真的吃到教訓了,我絕不會再莽撞進階讓爹擔心啦~”
“什麼叫讓我擔心,修煉是給我修的嗎?”
聞長青下意識的闆起臉,教訓完了才想起來閨女現在受不得刺激,卻驚訝的發現聞淩兒破天荒的贊同他。
“爹說得沒錯,就和書到用時方恨少一樣,我現在的不努力,都是以後要加倍吃的苦!”
确實,聞淩兒已經用那百年時間充分證明了這個道理。
從前父親嚴肅啰嗦的教誨,隻會讓她痛苦面具......可天知道現在的她有多懷念這一切。
有父親在身邊的時候,她永遠可以無憂無慮、不用顧忌任何事的後果。
直到她後來離開了這片遮風擋雨的淨土,被命運裹挾着不斷前進,才知道它的可貴......
在外漂泊的這些年,她無時無刻不想念着問道宗,懷念她的家,在愧疚中夜不能寐。
聞淩兒很想把這些、甚至自己穿書而來的所有事,全部事都告訴父親。
但這件事在她重生之前,就已經嘗試過了。
她根本沒有辦法說出任何有關穿書的事,而每次從旁側擊的想要提醒父親,都因為她頑劣的印象太“深入人心”,聞長青壓根不相信。
好在這一世,她可以想辦法一點點透露給父親未來的事,讓他逐步信任自己。
至于越妄嬰......
聞淩兒心起殺意。
如果不是未來的她,跟着越妄嬰見識過他那每每都能逆境翻身的詭異氣運,以及每次他陷入絕境,身上層出不窮的金手指......恐怕都要當場不顧一切緣由的滅殺了他。
她有預感,僅有雷霆一擊的絕殺之局,才能帶走越妄嬰的生命!
不過有益于重生所掌控的先機,越妄嬰未來的某些金手指,卻可以讓她提前笑納了。
正在沉思的聞淩兒,沒注意到父親似乎在糾結什麼的神色。
許是終于下定決心,聞長青緩緩開口道,“淩兒......”
“那天,你在大殿上所說的話,是否是真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