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虎口掐着萍萍手腕,不自覺加注兩分力道,後又減力,捉着她的手,連帶着胳膊遠遠帶離。
身前空了,柳湛齒在唇後叩了下,方才啟唇,淺笑緻謝:“多謝娘子關心,已經大好了。”
萍萍手腕本正吃痛,一聽說大好,瞬間什麼疼什麼痛都沒有了,喜道:“太好了!”
片刻,她又開始擔心柳湛和她一樣,為了不讓對方傷心,報喜不報憂。
萍萍複又上手撩袍:“不行我不放心,你撩起來給我瞧瞧。”
柳湛迅速擡起胳膊格擋,萍萍手滞半空,愣了一愣,而後緩緩回味方才那一掐,數分怔忪。
“官人,你方才……為什麼掐我?”她唇瓣分合,慢似呢喃,“是不是……想起來什麼了?”
柳湛不應聲,看起來面平如鏡,無波無瀾。
這反而增添了萍萍的緊張。
她牢牢盯着柳湛的臉,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你想起來了?”
“想起了多少?”
“官人?”
“你說話呀!”
萍萍每追問一回,心就跳慢一拍,聲音開始打顫,呼吸也越來越困難,就在她快要喘不過氣時,柳湛啟唇,颔首微笑:“是想起來了。”
萍萍長長松了口氣,熱淚盈眶。
她起身想要擁抱柳湛,柳湛卻上身後仰,手擡半空,隔起他和萍萍。
他舉止優雅,不疾不徐,讓人覺不出唐突。
柳湛含笑,溫柔叮囑:“你先坐下,在這等我,有樣信物要拿給你。”
“嗯,好!”萍萍腦袋似棒槌敲鼓,一下下點,“什麼信物?”
“到時候你看了就知道了。”
“好。”萍萍已經坐回椅上,仰着頭凝視柳湛的臉,為了按捺激動,兩手不知不覺握成拳。
柳湛沖她笑笑,點頭,放下手中那隻拿了許久的酥鮑,起身往門口走。
她想他既然記起來了,禁不住多嘴:“官人你這幾年都在哪?在做什麼?過得可好?和你同行的那些人都是朋友嗎?”
她許多問題,柳湛步下滞住。
少傾,他背對萍萍作答:“我在林員外家做護院。”
說罷開門擡腳,跨出房去。
柳湛帶上房門後,即刻面沉如水。
但拾級下樓時,又恢複了面朗風清,溫和神色。
樓下廂房裡候着林元輿、袁未羅、蔣音和,柳湛一進門,三人就齊刷刷起身。
袁未羅還小跑着來關門。
門一從内鎖上,柳湛就擡手示意大夥重新坐下,自己也落座,淡問:“希顔還沒回來嗎?”
“應該快了。”蔣音和邊說邊近前奉茶。微服私訪,自然不能用貢品,取江甯栖霞買的雨花團餅來點。瓶内已經提前煎好了水,調膏一點既沸,纖纖玉手未染丹寇,擺弄間賞心悅目。
待成,蔣音和屈膝雙手奉上,柳湛接過呷了一口,遞還蔣音和。
音和笑道:“郎君,這邊還有些茶點,都是哥哥之前買回來的。”
說罷五指并攏指向桌面,上頭擺着五香糕、鏡面糕這兩樣,都已經驗過毒。
柳湛嗯了一聲,并沒有嘗。
就在這時,蔣望回推門入内,見柳湛已經回來,并不吃驚,躬身下拜:“郎君。”
柳湛擡手,蔣望回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封無字的信劄,埋首遞至柳湛身前:“這是屬下查到的。”
柳湛接過拆開,取出裡面薄薄一張吳箋,上頭寫着:方萍,慶豐二年生人,潤州丁卯街方家獨女,父母亡故,常年在朱方巷賣洗面湯。
柳湛心思飛轉,今年是慶豐十九年,那她才一十七歲。
背面是萍萍的過所牒,隻一個戳幾個字,上頭記載萍萍長到十七歲,唯隻出過一回潤州城,是去江陵。
騙子,柳湛心頭默道,随後将吳箋丢入取暖的炭盆中,頃刻燃為灰燼。
柳湛起身:“啟程去揚州。”
林元輿和蔣望回先後應諾,袁未羅卻上前一步,追到柳湛身後:“郎君就這麼走了?那上面那小娘子怎麼辦?”
柳湛緩慢回首,發現不僅袁未羅眼巴巴等一個答案,蔣音和也盯着他。
“郎君如何處置那小娘子?”袁未羅追問。
蔣音和不說話。
柳湛目光緩慢挪動,從袁未羅臉上移到蔣音和臉上。
四目相對,蔣音和啟唇:“郎君不如……”
她說着擡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袁未羅驚得“啊”了一聲,他隻想着罰闆子坐監,沒曾打算要人性命。蔣望回亦瞥了眼妹妹,欲言又止。
“不用管她。”柳湛語平無波,收回目光,繼續朝前走。
“不管?就允她這般滋擾郎君?”袁未羅後腳追上去。
柳湛不再開口,那女子是土生土長的潤州人,不曾遠行,卻侃侃而談西甯至潤州沿路風土人情,絲毫不差,顯然提前下過一番狠功夫。
西甯州在熙河路經略安撫使晏甯川治下,但她應該不是小晏經略相公的人,斷沒有傻到自報家門的。